时间正处盛夏的尾巴,天气酷热难熬,汴宫之中,所有人的衣衫都单薄了许多。
仁明殿内,难得地热闹了些。皇后符氏、贵妃高氏,刘承赟、刘承勋两个皇兄弟,长公主夫妇,以及几个国舅一家子,俱应邀入宫与宴。以刘承祐的皇长子满月之故。
宫中的规矩还不算森严,都是亲戚,又在太后寝宫,气氛很放松,又透着一股温馨。
“娘娘您看,这孩子龙眉凤目的,多漂亮。”高氏怀抱着皇子,唇角泛笑,对太后李氏道。
“样貌间,也多肖官家,长大之后,亦是个俊郎君。”大符在旁,见高怀瑾抱着孩子,舍不得放手的模样,也在旁含笑说道。
李氏自是满脸慈爱,见着长孙,凤眉几乎弯成一道完美的月牙。
“母亲,让我看看,皇侄出生后,我都还没抱过了。”永宁公主凑上前,讨要着说道。接过,随即也出言烘托着气氛:“眉宇之间,倒确也有些官家的神韵。”
襁褓中的婴孩,肉嘟嘟的,五官都未长开,怎么就同刘承祐像了。不过都这么说,也就是了。皇帝的儿子,不像皇帝,还能像谁?或许只有其母了。
刘承勋也往女人堆里凑,兴趣盎然地想要探手去摸皇子的脸蛋,毛手毛脚的,被李氏拍掉了爪子。
皇室嫡亲之中,以刘承勋年纪最小,而今总算有个更小的了,还比他辈分小,倒使得他挺兴奋的。
“阿姊,嫂嫂们都能抱能摸,我为什么不行。”刘承勋乍呼呼道。
刘承勋,已然恢复了往日的跳脱,平日在宫中,颇喜玩闹。不过,有李氏以及身为黄兄的刘承祐的管教,已被约束住了,否则,放任之下很可能成为一个二世祖。
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氏道:“瞧你动作鲁莽,不知轻重的!”
不过,毕竟是孩子的小皇叔,李氏还是小心地让他抱了抱。入其怀,直接嚎啕大哭,这让动作已经十分轻柔的刘承勋有些无所适从,很快,稚嫩的脸上,作“生气”状,说道:“这孺子,竟不给他皇叔面子!”
这副场面,倒将在场诸人逗笑了。几名国舅,在外或许张扬,在这儿,都规矩得很。不过,小国舅李业,见一群人围着一婴孩打转,尤其是姐姐李氏,目光就没挪开过,他心头竟然有些莫名地泛酸。
“官家到!”内侍的高呼声,暂时打断殿中的气氛。
在众人的迎奉下,刘承祐快步踏进仁明殿,目光下意识地瞥过李洪信、李洪建、李洪威以及李业四个舅舅极其家小。整座殿中,李氏外戚便占了一大半。
正当皇子弥月之喜,刘承祐并没有刻意板着个脸,不过却也如常般肃重,那目光扫过,自带一股威严,令人不敢侧目。尤其是刘承勋,不禁缩了缩脖子,他现在尤其怕他这皇兄。
就如寻常人家的满月宴一般,礼仪很简单,没有搞出什么特殊的东西。
皇子被包裹在一套喜衣之中,衣帽裤鞋袜,身上还挂着件翠金符,以示福祥。一干人坐下,吃蛋,吃糕,吃团子......总归,吃得就是美好的祝愿。很明显地感觉得到,自刘承祐到后,殿中的气氛,往下降了降。
不过刘承祐没有管那么多,亲自抱了抱儿子。这一个月以来,刘承祐一共也没抱过他过三次。
这一次,孩子没有哭。并且在刘承祐怀里,微微蹬着小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瞧着刘承祐,分明在笑。见那童稚之笑,刘承祐心有所感,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流露出一点笑容。
刘承祐这一笑,不知是否错觉,周遭的气氛又慢慢地热烈了些。
待其返奶之时,刘承祐方将其交给乳母。
“东京已归治,闾里渐安,巡检司有苦劳,却也有赖仲俭兄忠于职事,都监之功!”刘承祐将姐夫宋延渥唤至近前,与其闲侃着。
在其位,谋其政,宋延渥在巡检司任上,很称职,几乎是完全沿着当初刘承祐巡检京城之时,所制定规矩政策。很聪明的一个人,没有任何越矩。
宋延渥显得很谦恭,持礼以对:“臣只是萧规曹随罢了。若无官家信重与支持,以臣之能才,又岂能做到这等地步。”
“都是一家人,又处家宴,姐夫不必如此拘礼。”见其拘束,刘承祐不由摆了摆手,顺便也换了称呼。
“是!”宋延渥态度不变,始终保持着一份恭敬。
刘承祐不由打量着这个姐夫,英俊倜傥,玉树临风,比他还要帅一些。宋延渥这个人,出身名门,父祖官至节度、军使,外公是后唐庄宗李存勖,母亲是义宁公主,自个儿长大了还娶了个公主。当初刘知远嫁女与宋延渥,一定程度上也称得上是高攀。建汉之后,又深受两代帝王的信用。
在这个时代,宋延渥完全可以用人生赢家来形容。最难得的是,在诸多光环加身的情况下,贵盛之至,然犹能宠辱不惊,谦恭下士,没有一点张扬恣意,为人又有才学,时人称其贤。大汉皇亲国戚中,或贪渎,或暴虐,或无能,比起他们,宋延渥也算得上是十分难得了。
“姐夫有没有兴趣,外放为官?”刘承祐似乎考虑了会儿,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问道。
宋延渥微讶,但迎着这妹夫平静的目光,思量了一会儿,拱手应道:“官家但有所命,臣愿往。”
“朕欲以姐夫为顺义军节度。”同聪明人聊天,就是爽快,刘承祐直接说道。
“顺义军......”宋延渥念叨了一句,想了想,方才反应过来:“耀州?”
“正是!”刘承祐平静地说道:“关中始终难以宁定,姐夫为皇亲,能望不俗,朕欲以你,经略关右,还定三辅。”
宋延渥凝眉沉思了会儿,有所恍然,点了点头,看了眼女人堆中的永宁公主,请道:“臣欲只身前往,公主还是留在东京。”
关中的局势,已经越发微妙,宋延渥显然已经有所裁度,领会到刘承祐派自己去耀州的目的了。
耀州东面不足两百里,便是同州,薛怀让的地盘。而同州东边,隔着黄河,便是河中府。而同州以南,不足百里,隔着渭水,是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侯章的地盘。这三者,近来来往得有些密切。
“二郎,这么久了,得为孙儿取一个名啊。”这个时候,太后李氏讲刘承祐唤至身前,说道。
刘承祐应道:“儿已命学士院议名。”
......
“陛下,经臣等讨论,皇长子可名‘昶’。昶者,日长也,通也,舒也,明久也——”翰林学士、刑部侍郎边归谠等几名翰林应召前来陛见,说文嚼字。
话没说完,直接被刘承祐打断,没有给一点面子:“不好!”
短促的回应,直接使得天没法聊下去了。几个人面面相觑,站在殿中,有些无所适从。
见状,刘承祐不由问道:“卿等就没有多备几个字?”
一下将彼等问住了。或许是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有点不敢说了,边归谠等人只是告罪:“请陛下恕罪。”
见状,刘承祐也未多苛责,只是挥挥手吩咐着:“再去想想。”
“是!”
回到翰林院的时候,此事也就传开了。有学士以此问陶谷,只听陶谷嘴角扬起点不屑,尔后淡淡地道:“我朝皇长子,岂可取亡国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