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百余骑,顺着渭南大道,飞速向东驰奔。盛夏京兆境内的空气中,仍旧带有一分紧张,作为罹乱最为深重的府县,“恢复”二字,是不易谈的。
不过,气象总归是扭转过来了,经过的田亩,能够清楚地望见,农民们在烈阳之下,卖力收割。看着那挥汗如雨的动作,都不禁感同身受,有口干舌燥之感。
各大交通道口,仍有官兵、乡勇设卡检查,对行路之人,进行抽查。不过,见到这支飞奔的骑士,都老实地放行,并积极主动驱开行旅,让开道路,让他们通行。
“好张扬,好威风的骑军啊!”望着啼声急促,卷尘东去的骑队,道卡边,一名身着轻便麻服的年轻乡兵,既羡慕,又向往地感慨道。
“能不威风吗?”边上的中年汉子,该是这支乡兵领头的,闻之,当即道:“你们可知,方才过去的是谁?”
“队长,你知道是谁?”手下的一干乡勇,顿时来了兴趣。
“某说你们这干后生,目不识丁,连个‘向’字都认识吗?”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乡兵队长心里得到一阵满足感,老气横秋地道:“看到那面高竖的旌旗了吗,在关陇,能树此旗号的,可只有一人。”
环视了一圈,队长声音还抑扬顿挫起来:“那就是西南都部署向都帅,那可是击败蜀贼,攻取秦、凤,手握数万精兵的边陲大将。你们说,威不威风!”
“这么说,方才居中的大将,就是传言中的向都帅了?”有人讶声道。
“应该是了!”队长有些自信,说:“方才他身边,有好些人,都身着宝甲锦袍,在军中,非高级将领不能穿戴,若不是向都帅,还有谁能得此拱卫。”
说着,队长不由斥道:“你们这些无知小儿,竟然还想上前拦截检查,真是无知无畏,那是你们能查的吗,若不是我拦着,只怕你们性命难保!”
“果然威势显赫,方才都帅只看了我一眼,我就吓得不敢动了!”一名乡兵,后怕地说道。
“好了,勿在此躲懒了,赶快将那些人搜查了!”队长当先,招呼着乡勇,指着在道间避让的一干行旅。
“现如今,哪里还有乱贼,就算有,敢出来吗?那些人,一看就是过路行人。这烈日当空,能把人烤干,我们不是在这里白受罪嘛!还不如回家,帮家里打麦子......”一名乡勇,倒提着刀,嘴里嘀咕道。
其人所虑,倒也可以谅解,正是打碾麦粮的时节,一个成年的男子劳动力,对家里的作用是很大的。
但听其言,队长不由拍了下他脑袋,骂骂咧咧的:“你还敢有怨言,你以为某家愿意吗?官府的命令,谁敢违抗。都记住了,天子驾临长安,我们是保证治安,以免让乱贼惊了驾......”
道卡边上,过路的乃是一些商人,正处农时,一般的百姓都逃不脱田亩园场,当然,能够大乱方休的情况下,赶着货物上路的,也都是胆大之人。
“你这厮,这什么意思,想贿赂我吗?”面对领头的商贾,递上的一小串铜钱,队长大声呵斥道。
“在下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天气炎热,诸位弟兄如此辛苦,这点钱,也就让各位买点茶水解渴罢了......”商贾一脸恭维的笑容,熟络的表情。
“官府的禁令,你不知道,某家却知!你如此殷勤,我却要查一查,你带的什么货物!”队长似乎不吃这一套,走到驮马车背后,然后熟练地将那小串铜钱,收入袖子中。
“都是些土货、皮货,贩往长安去卖!”商人的语气中陪着小心。
没过一会儿,队长的声音响起:“没问题,放行!”
就如那乡兵队长所猜测的一般,过境的骑队,乃是大汉西南都部署向训,随行的,除了两队护卫的骑兵之外,便是包括高怀德在内的一干西南高级将校了。
“都帅,歇会儿吧,再跑下去,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鄠县,沣水西岸,一行人勒马而止,高怀德劝道。
因关中蜀乱,向训亲自安排维稳,下军巡视,得到天子召见的制文时,已巡到兴元府去了。但是,天子之召,不敢怠慢,连忙急赶东来谒驾,并通知各高级将领。
一路驰来,诸人都不免疲惫,闻劝,向训说道:“总不当,让陛下久候啊!”
不过见众人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向训也就缓了缓,说:“左右已至沣水,轻骑可渡,那便歇歇,喝点水!”
“是!”
一干人,走至水岸林荫下,稍作纳凉快。指了指股间,向训苦笑道:“许久没有如此急行赶道了,这腿间髀肉,都有些熬不住啊!”
高怀德意有所指地应道:“自秦凤大战后,上下也休整一年半载了......”
“看来藏用,是建功心切啊!”向训不由一笑:“此番谒君,或可向陛下请战!”
“说起来,有整整四年,没见过陛下了!”望着炎阳光下金灿灿的沣水河,向训有些感慨,目光之中,不免增添几分沉凝。
出边领军,手握重权,固然显赫,威势凛凛,但随着年头的增长,这顾虑也是跟着增加,远不如当初在东京担任禁军大将、皇城守备的轻松自在。
大汉边军,重兵集结处,一为河北,二为西南,而相较于河北,西南这边,因备战灭蜀之故,自主性要大得多,同样的,向训手中的权力,也要重得多。
虽然有军政分离,各司其职这一说,但是,地方的官吏们,平日里对于这西南都帅,又岂能不给些面子。
这两年,地位、权力愈重,向训心头的忐忑也渐深,行事也越加谨慎小心,不敢有所逾越。当然,有忧患意识,知道敬畏,并不是什么坏事,尤其对他这种边境部署、大军主帅来说。
日晡时分,太阳西垂,所释放出的光芒,已然不那么炽烈。雍王府内,一阵热闹,庭前院后,以向训为首的一干西南将帅,都卸甲脱衣,在宫侍的伺候下淋浴净身。没错,边将之来,刘承祐亲自吩咐,让宫人侍候,给他们洗尘解暑。
经过日晒的井水,浇在身上,畅快淋漓,洗去的,不只是一身的汗臭,还有一路的疲惫。
“去给我打点冷水来!”慕容承泰光着膀子,站在阳光下,忍不住叫道。
在旁的仆侍,小心地禀道:“陛下有吩咐,冷水伤身,不当与诸位将军使用,不过,小的们已然准备好了冰饮,待沐浴之后,尽可享用!”
听其言,边将们不由道:“没曾想,天子竟然想得如此周到!”
夕阳之至,洗尽尘土汗臭,换上天子所赐夏衣的将帅们,这才齐整进入花园,一齐向刘承祐行礼。场面显得不那严肃,刘承祐惬意地坐在一方石凳上,草坪上准备好了矮扎,态度亲和地示意众将落座。
“如何?对朕的招待,可还满意?”刘承祐扫了眼面前整整齐齐的十几名西南边军将帅。
闻问,向训主动说道:“陛下,臣等奉召之后,疾驰而来,长安暑气旺盛,对臣等而言,没有比几桶浴汤,几杯冰饮,更痛快的了!”
听其回答,刘承祐看着向训,笑道:“你们不觉简陋便好!若不是因为华清宫年久失修,衰败萧条,朕定然请你们去那华清池泡一泡!”
“臣等一身汗臭,只怕脏了皇家清池!”向训谦卑道。
“星民此言差矣!”刘承祐摆摆手:“诸君不避辛苦,为国征战戍边,即便真有华清之奢靡,却也难配诸君之功劳!”
“陛下言重了!”
看着向训,正值壮年,比起往前,胡子稠密了许多,刘承祐指着在场诸将道:“在座的将军们,有些熟面孔,也有些朕不认识,星民,不给朕介绍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