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都指挥司衙门。
这既是已形成常制的地方三司之一,也是偌大个榆林道的军事中心。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像榆林这样的边道,都司才是三司之首,实际的影响力要大大超过布政司。
这是特殊地域、民情导致的特殊军政情况,在诸边之中,倒也属寻常。在这些地方,军事力量的作用被明显放大了,也是保境安民,布政治安的最大保障。
西北其他几道,如河西、陇右者,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河西道那边,布政使卢多逊是个强人,既是朝官,也奔走于东西,专注于西北事务十数年,资望、能耐、手腕都十分不俗,反而牢牢地把握着权力,没有负担地施展治才。
陇右道那边,布政使雷德骧也是个性烈的官员,又是曾今的计相,就这资历,布政司的权威就能得到保障。因此,在他权责范围的事情,根本容不得他人置喙。
也只有榆林道这边,担任军事主官的,还是天子股肱、大汉名将、新兴郡公杨业,一系列的光环加诸于身,也使得杨业成为当下榆林道权势最重的一个人。
不过,杨业本不是一个贪恋权位的人,人品操守素为人敬重,倒也没有倚势欺人。布政使吴廷祚,也是西北定边的功勋,文武双全,资望深厚,二者之间,配合起来还算和谐。
从刘皇帝的用人就可以看出,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在西北这种形势复杂的地区,想要做到高度的军政分离,显然是不可能的,因而他也只有在任官遣将方面,多加思量,尽量平衡军政权力。
内地诸道,因为长久的和平,军队上下,是少不了懈怠心理的,许多都司兵马,已然逐渐沦为平庸。虽然枢密院那边对于军队的建设仍在努力,尤其在精神思想上配合宣慰司更是着重强调,但整体的趋势是有些难以遏制的。
榆林道这边,可以想见的,迥别于内地,军事力量雄厚,尚武之风浓重。侍卫在都司衙署的士卒,威武严肃,释放着一种强悍的气质,显然是经历过生死磨炼的精锐之士。
公堂内,布置简单朴素,一览无遗,除了公案、桌椅等公事之物之外,没有其他更显眼的装饰,干净磊落,就仿佛呼应着主人的风格。
最具威严的,大概就是那张宽大的痛案了,上边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公文,最招人眼球的,则是那张悬挂着的标识清晰的榆林地图了。榆林道下属各城邑、镇关及诸边军的布防安排,在图上都有体现。
因为涉及军事机密,这里是衙署内守备最严密的地方,外人擅闯,护卫的兵士根据情况,轻则拘押,严重点可以直接拔刀斩杀。
杨业埋头于案牍,一脸苦相,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本就是沙场武夫,不是个文化人,如今主管一道军事,更多的时候,还是要脱下武装,动笔杆子,处理文书,对他来说,算是比较辛苦的了。
比起当初在雁门关以及禁军任职时,如今要操的心,可太多了,从治安、戍防、训练到装备、后勤,军政管理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要他主持。
不过,即便琐事缠身,但职责所在,哪怕有些不堪其扰,杨业也是兢兢业业,从无懈怠。一个统帅,不是只会行军打仗就行了的,在大局观上,杨业是有所欠缺的,而这么多年丰富的履历下来,他正在向一个真正的统帅进化。
同时,对于刘皇帝对自己的培养与期望,杨业感恩之余,也唯有尽心竭力,不负皇帝所望。
在杨业聚精会神,审阅公文之时,一道健壮的身影出现在堂间,迈动的步伐很大,行走都带着生寒的风。
甲叶的碰撞声,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堂间,听到动静,杨业抬起头,严肃的面庞顿时缓和下来,露出笑容:“仲宝归来了!”
来人名叫王审琦,如今官居夏州将军,这也是根据各地情况,设立的军职,属于地方上的重职。在榆林道,夏州将军除了负责夏绥地区的驻军之外,最主要的职责,就是镇抚党项诸部。
王审琦也是一员名将了,从军二十余载,大部分时间都是镇戍边疆,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战绩,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说的他。
当年北伐,也曾率领飞狐军参战,在赵匡胤麾下,攻略蔚州,立有军功。战后,调任禁军,任侍卫司奉国军都指挥使。
开宝授爵时,赐内黄侯,定南军收服之后,又被调至榆林道,配合杨业,掌管军事。就像刘皇帝在河西放了王彦升、郭进这两名宿将一样,榆林道这边,有杨业与王审琦,其用意如何,针对哪里,也算清晰了。
杨业与王审琦之间,有过同戍雁门的经历,配合起来,更是默契。而两者之间的关系,最早还要追溯到杨业镇守潼关时,一定程度上,杨业可以算是王审琦军旅生涯中的贵人。
“杨公还在处置军务?”王审琦看着以一个端正坐姿,靠在案后的杨业,轻笑道。他可知道,自己这个老战友,在这些事务的处置上,有多受累。
闻言,杨业放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合上公文,说道:“再是繁琐,总要处置。快入冬了,天气日渐寒冷,将士们冬服还未分发到位。这不,顺化堡都把请示打到我这里了,五百戍卒,被服、柴炭、粮米、军械,都需要补足!”
顺化堡,在黄河北流的拐角处,是当年北伐期间,史弘肇领军北扩,还师之时,留兵建堡戍守,一直保留至此,编制还提升到五百卒。到如今,更实质上成为东面天德军戍军的补充,是拱卫榆林道北部边防的重要力量。
杨业这个都指挥使,受他管辖的,不只有地方驻军,还包括几支边军。榆林各种军事力量加起来,足有两万七千余人,也是朝廷财政的一大吞噬怪。
王审琦在地图前停下,看了看,说道:“也该换装了,将士们戍边不易,顺化堡这个地方,尤其僻远,入冬之后,更成绝地孤堡。趁着气候还未恶化,辎需补充,还当尽快!”
杨业颔首,起身说道:“我已作批复了,物资供应,率先供应北边诸戍堡,其他边军次之,各城镇军队,最后再落实。不过,我察看过,仓库所储,只怕还有不足,还得向兵部请援!”
“吴公那边,总能协助一二吧!”王审琦建议道。
杨业摇头道:“吴公也不容易,我们只需管这两万多将士,他却要顾及榆林几十万百姓!”
就杨业这等觉悟,吴廷祚与他,怎能处得不好。
搓了搓手,杨业从炭炉上取过水壶,亲自给王审琦倒水,壶中煮着茶,顿时茶香四溢。
“你此巡情况如何?”杨业问。
王审琦是带人巡视党项诸部归来,闻问,饮了口茶水,答道:“几个大的部落,我都拜访过,这些党项人,还算安分。快入冬了,都忙着交易,储备过冬的财货,也无心他顾!”
“如此便好!”杨业形容一松,不过语气陡然转厉:“圣驾临幸之际,仍要盯牢了这些党项部族!”
虽然在他这几年的整治下,党项人大多恭顺,臣服大汉统治,接受官府管理,但要说心服口服,一片祥和,那也属于官方宣传了。
党项人,几乎是榆林道内的主体民族,只要党项人不出问题,那榆林就可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