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皇帝谕令下达,宫廷震动,尤其是牵涉其间的那些利益相关者,那些依托皇权、寄生宫室的宫人、职官。
刘皇帝的初衷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无法防止底下人的揣测与解读,心中有鬼的人,就更加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汉宫之中开始笼罩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之中,比之前中原大水之时还要让人压抑。
当然,刘皇帝的注意力,还不在宫廷内部的那些蝇营狗苟上,经过连续七日的仔细盘点检查,内帑、库藏所储以及少府所管理的皇室产业,也总算有了个粗略结果。
而盘点出的结果是喜人的,也是惊人的,钱方面,确实不足七百万贯,但是其他财富若是暴露出来,也绝对是令人咋舌的。
仅宫库中躺着的黄金,就达11万斤,如果仅用来打造金饰、金物,以当下宫中的消化能力,五十年都用不完;
白银较少,只能勉强维持宫廷的日用消耗,过去同样屯有十几万斤,不过由于钱制改革,都借给朝廷去铸造银钱了;
来自川蜀以及东南的上好丝绸,也有九万余匹,每年光是翻晒整理,就要费大功夫,而在此次查点中,甚至发现许多因保养不当腐朽损坏的;
米、粟等粮食物资,在皇城以及少府控制的仓库中,则屯有上百万石,这些都可以算是皇家与朝廷最后的战略储备;
上述,也仅是皇室财产中的一部分罢了,可以直接转换使用的。至于其他不动产,量也是大得惊人。
而如喦脱所描述的,那些珠玉、首饰、字画、瓷器、珍玩,不说堆积如山,也堆满了好几个仓库,刘皇帝亲自去看了看,那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实在是抓人眼球,连刘皇帝这见贯了世面的,也不由得感到吃惊。
倘若真要把皇室所拥有的这些财富给估个价的话,按照当下大汉市面上的行情,破亿都不是一件难事。
如此之巨的一笔财富,给刘皇帝一种耸人听闻的感觉,而更显荒诞的是,刘皇帝自己此前都没有多少意识,毕竟,天下都是他的了,又岂会去在意这些黄白万物。
然而,量变产生质变,但财富积聚到这等程度之时,以刘皇帝如今的心态,也不禁泛起涟漪。
这么一大笔财富,也是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方才积攒下来的,平摊下来,似乎就不那么惊人了,但是要考虑到这二十多年间大汉国的整体情况。
倒也没有吃相太难看地进行巧取豪夺,压榨盘剥,刘皇帝是不屑去做的。只是,在帝国体制下,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权力巅峰,像财富这种东西,都是自觉地往皇城,往少府的仓库里跑,这几乎是一种原理......
当然,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其中,也有大量敌人以及臣服者的贡献。就拿黄金来讲,仅当初南唐中主李璟为了媾和大汉,战前战后,使者往来,就给刘皇帝提供了不下一万五千金。孟昶如是,打破番禺后,南粤宫中同样收获巨大,再加上全国各地金矿的开掘冶炼,11万斤都是少的,毕竟朝廷也分了一大块肉。
可以说,皇室如今所拥有的这巨量的财富,极大部分还得感谢江南、后蜀、南粤这些割据政权的贡献。
当初成都告破,汉军大掠,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引起蜀人叛乱,归降反复。恶名由骄兵悍将给背起来了,但事实上,刘皇帝与朝廷才是吃肉的那一方,蜀宫之富,可全肥了东京的大汉政权。
南粤国亦然,论搜刮盘剥,刘鋹和他的巫宦们,可都是行家能手,两广也确实是能产珍奇的宝地。潘美入番禺后,从中缴获,可用了数百船次,方才搬运结束。
金陵就更别提了,论富庶,天下无出其右者,藏书都能收罗十余万卷,更别提其他财富了。
哪怕是吴越,在钱弘俶归降以前,刘皇帝开恩,让钱氏家族留有一笔不小的财富,但剩下的,也不可小觑。
哪怕是江陵,也提供了不少战利品。唯一没有什么收获的,要数荆南了,朝廷收复长沙时,那里已是破败不堪,穷困潦倒,毕竟早年被唐军给犁地三尺了,然而,兜兜转转,江南归降后,输入汉宫的那些财货中,也难以说清有多少是唐军当年从长沙搜刮而来的。
与财富相对,乃是美人,李璟、李煜父子,以及孟昶,都是好风花雪月的,南粤的诸多离宫中也是充斥美人,那上万的宫人、美人中,刘皇帝固然没有照单全收,精华部分也确实收纳了不少,否则何来当下汉宫这充盈的人烟。
六宫粉黛,三千佳丽,可不是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有这么多人......
这数不尽的财富宝物,可以说是刘皇帝平定天下,征服群雄的战利品,本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据与享用。
然而,那每一块金砖,每一颗宝珠,在那黄橙橙,亮晶晶,那绚丽多彩的背后,又何尝没有凝聚着民脂民膏呢?
刘皇帝过去并不会去纠结这些,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圣心仁慈,毕竟罪孽都是别人犯下的,他只是以一个征服者、成功者的姿态去收获果实罢了,哪怕这颗美艳的果实中蕴藏着太多的强权与剥削。
只是,当刘皇帝再度面对这些斩获,面对那些勾魂摄魄的财富宝物之时,他的心态也不禁发生一些动摇。
不是为这些外物所惑,只是莫名地有些惶恐,有些不踏实,不在财富本身,而是这些财富所代表的意义。
不过,刘皇帝终究是刘皇帝,再多的财富于他,都是可以弃之敝履,真正能让他沉醉、腐蚀的,还得是权力。
......
垂拱殿内,恭恭敬敬地肃立着一名年轻的官员,着一身绿服,显得很卑敬。这是去年的恩科状元吕蒙正,原本在户部观政,表现很亮眼,此番清查皇室财产,刘皇帝特地从户部抽调了几名人员参与,吕蒙正便是其中之一。
状元嘛,总是有些特殊的,也获得了向刘皇帝汇报详情的机会。在吕蒙正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则喦脱,此时这個大太监,头埋得很低,已经感受到了殿中的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包括并不熟悉刘皇帝的吕蒙正,也感受到了这丝异样,有种恐惧的情绪在心中滋生,而这份恐惧显然来源于站在高阶上的刘皇帝。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朕今日,是再度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刘皇帝以一种冷淡的语气,平静地感慨着:“掌茶酒的,享受着贡茶御酒;管庖厨的,享用着御膳;管药材的,吃人参鹿茸如常物;看仓库的,夹带藏私,监守自盗......”
刘皇帝嘴上说的,自然是这次清查资产过程中,附带着暴露出了一些人与事,虽然不是重点,但难免引起刘皇帝的主意,命令彻底查究。
“好嘛!这紫薇城中,就有这么多的贼盗之流,就有这么多的鼠窃之举?”刘皇帝声音不自然地拔高着,仿佛要震破殿宇,语气很是渗人:“朕说宫廷开支怎会如此巨大,原来不只是朕在花销啊!原来这些伺候朕的人,也在替朕享受啊!嗯?”
“陛下息怒!”吕蒙正如今也拥有作为一个臣子的基本素质了,见龙颜大怒,几乎本能地躬身请道。
“息怒?朕现在怒不可遏,直冲云霄!你告诉朕,如何息之啊!”刘皇帝当即怼了回去。
这样的反应,让吕蒙正这个官场新丁完全措手不及,状元的身份,并不能让他在面对震怒的刘皇帝时有更足的底气。
“启禀官家,所有犯事者,都已缉拿,等候处置?”见状,喦脱近前一步,禀道。
“还用等朕的指示吗?”刘皇帝冷冷地回了一句:“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若真有觉悟,还需等法刀加颈?”
“朕一直以为朝廷之中,不乏贪官墨吏,需要整饬,但现在看来,这皇宫内廷,也该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了!”刘皇帝不带感情的目光落在喦脱身上,看得直觉脖子发凉。
“官家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