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都督之意,孤已明了,自当代为上禀。远来辛苦,鞍马劳顿,还请先于宾馆宿下,今夜设宴,孤当亲往招待,以全地主之谊!”理藩院内,秦王刘煦端起茶杯,缓缓地送到嘴边,冲面前以一个郑重姿态坐着的完颜跋海说道。
当面之人,是一名外貌粗豪,脸上写满了故事的老汉,面孔上尽是岁月磨砺下的痕迹。
虽然人老须白,看起来却分外强健,身着锦袍,却难掩一股桀骜气质。但这是在大汉帝都,在理藩院内,面对的还是秦王刘煦,所有的野性与不驯都得收敛着,克制着。
此人,便是女真完颜部首领、朝廷册封的松漠都督,完颜跋海。这是完颜跋海第一次来京,比起上次,要从容得多,也要踏实得多。
对于秦王端茶送客的示意,完颜跋海不是不明白,但仍旧忍不住逗留,请示道:“敢问大王,臣何时能够觐见陛下?远来朝圣,臣已迫不及待,欲见天颜,恭听圣训了......”
见这老酋谦卑恭顺的模样,刘煦脸上不动声色,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温和地说道:“都督勿急,既然来了,自有面圣的机会,只是宫禁森严,陛下那边还需先做请示,还请稍耐其意,孤这边会安排的!”
刘煦一言一语,都极尽温和,但却不容反驳,完颜跋海也能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压迫力,春风化雨的背后,是不容拒绝。
对此,完颜跋海固然面圣心切,也不得不听从刘煦的安排,起身佝身道:“如此,臣先多谢大王费心了!”
“应该的!”刘煦微微一笑:“且不提理藩院的职责,就是都督诚心而来,孤代表朝廷也不敢慢待!”
“多谢大王!大王留步!”见刘煦要起身相送,完颜跋海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慌忙唤道。
“带完颜都督去礼宾馆,交待一番,好生迎候!”刘皇帝招来一名属吏,吩咐着。
“是!”
“东平王以为,这完颜跋海如何?”客座上还坐着一人,东平王赵匡赞。
这些年赵匡赞在朝廷中,还是历任数职的,兜转下来,又到理藩院任副使,协助刘煦,除了当年他就曾执掌过院事的原因外,也在于理藩院在朝廷部司中的地位逐渐拔高,毕竟帝国内部族群众多,情况也复杂,所涉及的各项事务也越发繁杂。
听刘煦发问,赵匡赞抿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地说道:“此人貌恭实狡,虽则老迈,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依我看来,这确实是个枭雄人物。
女真分散在于松辽广大地区,成气候的却没几支,完颜跋海却能趁机东北乱局崛起,投靠朝廷,或得封赐与支持,前者虽遭挫伤,却散而不乱,就冲这些,便知其不凡。
此人卑辞厚礼,实则暗藏野望,朝廷可利用之,却不可不防!”
“看来东平王对此人有些忌惮啊!”听其评价,刘煦不由笑道。
“殿下,我当初坐镇幽州之时,也曾与这些东北蛮夷有所交往,似完颜跋海这样的人,虽则投靠大汉,却也只是因为朝廷强大罢了。
如完颜跋海者,怕也仅是想要依靠朝廷,扩充属地,壮大实力。其真正与朝廷密切往来,也就这几年,三两年之间,他对朝廷能有多少感恩戴德之心?”赵匡赞悠悠说道。
“东平王所言有理啊!”刘煦闻之,不住地点头,然后叹息一声:“此人此番来朝,只怕东北局势,又将起波澜啊!”
“殿下想来,也心里有数啊!”赵匡赞道。
刘煦表情略微严肃了些,道:“我犹记得,当初马巡检攻取黄龙府后,为兑换承诺,曾以铁骊地区许完颜女真,任其自取。
如今,铁骊地区,为室韦诸部所据,完颜跋海想要取之,免不了刀兵,他适才虽有所遮掩,但其来意还是明显的,是为请求支援而来。”
“确如殿下所言!”赵匡赞说道:“借着北伐,室韦人的确壮大了不少,已是东北地区不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完颜女真与之相比,也确实弱势不少,他们想要从室韦人手中夺取铁骊地区,倘若没有朝廷的支持,是断然难成的。即便侥幸成功,面对室韦人的反扑,也难以守住。
事实上,对于完颜部的耐心,我还是有些意外的。去年,朝廷可支援了完颜部不少的粮食、兵器,原本以为,他们会迫不及待地举兵渡江北上扩张,没曾想,这完颜跋海竟然按捺了足足一年半,到今秋方才进京请援!”
“根据东北传来的各项消息,这一年半载之间,完颜部可不是毫无动作,对内积攒军需,训练部卒,同样招揽了周遭上万的女真部族,得壮兵三千余众。或许在完颜跋海看来,是时机到了,可以发作了!”刘煦道。
“室韦人那边,相安无事了这么就,警惕心想来也下降不少,若完颜部采取突袭,或许真就让他成功,一举攻下铁骊府!”赵匡赞分析道:
“另外,完颜跋海此番若请得朝廷援助,待其返回东北,真正动兵的时间,恐怕还要到来年,届时,他们可就准备了足足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发动一场战争了!”
刘煦凝着眉:“完颜部的野心与目的,想来也瞒不过陛下慧眼,只是不知,陛下会如何抉择,是否会选择支持完颜跋海!”
见刘煦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请教,赵匡赞先朝宫城方向拱了拱手,而后道:“陛下神思如海,难以揣测,但我姑且猜之,会同意的!”
“我记得,陛下曾经讲过,女真诸部,完颜有崛起之姿,如今在完颜跋海率领下,其部果有崛起之势,陛下仍会同意?”刘煦沉声说道。
赵匡赞想了想,道:“殿下当知,眼下的东北,除朝廷之外,势力称雄者,室韦耳!室韦强,则必打压之!
要知道,契丹当初雄踞域外,威压万族,室韦都不曾真正臣服,时而反叛,大汉鞭长莫及,他们又岂会真正臣服大汉?”
“见陛下时,我当如何禀报?”刘煦再度表露请教之意。
左右已经说了那么多了,迎着刘煦的目光,赵匡赞道:“完颜部北上,朝廷可以支持,但是有限度支持,能够成功,还得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
另外,室韦强,则扶持女真,若他日完颜部坐大,那么朝廷的政策自可因势而变。总之,朝廷要维持东北局面的平衡,哪怕一滩浑水,全境皆乱,也不可使一族一部坐大!”
“受教了!”刘煦显然是有见识的,也能判断出,赵匡赞的想法是契合刘皇帝心意的,因此起身,郑重一礼。
“殿下不必如此,臣可担当不起!”赵匡赞也不受着,赶忙起身把刘煦扶住。
不论刘煦如何的礼贤下士,赵匡赞都保持着臣节,一副公事公论模样,他心中也分外有数,且不论其他,他赵匡赞可赵王刘昉的岳父。
“他日刀兵一起,只怕东北又将混乱了!”刘煦在堂间踱了几步,不由感慨道。
“这两年,东北又何尝安宁过?只要保证辽东的安治恢复,黄龙府外,任他打个天翻地覆,又有何干系?”赵匡赞则淡定道:“相信东北驻军,也能保障辽东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