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第一日,刘皇帝显得有些多愁善感,徜徉于东京皇城的壮丽,追寻过去的痕迹,沉浸在旧时光中的怀念与感慨,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一直到第二日,方才恢复正常。虽然出发之时,一腔的爱民之情,满嘴的冠冕堂皇,但真正抵达开封之后,刘皇帝还是停下了继续东巡的脚步。
中秋前的两日之中,也只是在各处游览,充满了闲情逸致,象征性地过问一下灾区的情况几救灾事宜。而事实上,大小事务有赵普、吕胤等臣负责,刘皇帝的日子与洛阳之时并没有太多的差别。
中秋之夜,如常制,刘皇帝下令举行了一场御宴,或许是人员不齐整的缘故,宴会的地点并没有设在开封皇城正殿崇元殿,而是选择了琼林苑。
作为刘皇帝在开封期间,唯一进行重点修建的皇家园苑,也一度成为宴请每届进士的文气之地,在朝廷西迁之后,也一度陷入冷寂,一直到如今,也再度焕发了活力。
虽然皇后、太子以及大量公卿大臣都不在,但是与宴人员大量成色并没有褪色多少,这仍是大汉上层精英的聚会,充满着权力与富贵的气息。
主持宴会的司仪大臣,仍旧是国舅、宰臣李业,这几年过去,李业已经彻底成为朝廷权力中枢的角色成员了,李业也在争权无果之后,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定位,一心一意,为刘皇帝效力。
这几年,李业不是没有努力过,曾经几度看到把赵普、宋琪这样的实权宰相拉下马以身相替的机会,也为之使用了一些手段。
但是,结果往往不如人意,所有的动作,都是表明那是无谓的挣扎。论及政治手腕与行政能力,李业与他的竞争对手们,是差着段位的,唯一的优势,大概就在身份上。
但同样的,身份也仿佛是一道无形的限制,想要有所突破,最大的依靠就是刘皇帝,也只有依靠刘皇帝。然而,偏偏就是刘皇帝对他进行限制,就仿佛置身于权力的囚笼之中,被捧得高高的,但浑身都是束缚,挣扎不已。
又经这么几年,李业事实上已经有些被打击到了,他本就不是意志力强的人,越挫越勇也不是其性格。
而大概是越发认清现实之后,近一年来,李业有些摆烂了,在应对朝中各项事务时,逐渐表现出一种躺平的态度,面对任何事情,都显得漫不经心。
要知道,从年轻时起,李业就是个爱折腾的人,二十多年前,仗着李太后的宠幸,甚至敢横加干涉刘皇帝的事情。
当初的濮州案,为了提升自己的权威,甚至不惜对柴荣进行打击,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柴荣,可有着刘皇帝与郭威的支持,而他与柴荣之间也无什么恩怨,但李业就是做了,可以说胆大,也可以说愚蠢,但都能体现李业的积极性。
哪怕是从地方历任归来,又经刘皇帝几番调教,拜相之后,仍旧保持着侵略性,积极参与着朝中事务,不放过任何机会,竭力刷取着存在感。
这些年,李业也确实办了一些事,尤其在反贪反腐之事上,但是,李业的目的不在于肃清吏治,而在于提升权威,让旁人畏惧,他也很享受手握权柄的感觉,旁人敬畏的目光也常使其愉悦。
然而,到如今,不知是否老了,抑或是被压制得太惨,李业那份积极性悄然之间丧失了。比如前段时间赵普遭遇的弹劾危机,若是换作往常,李业纵然不亲自下场,也总会暗中操作推动一番,看看有没有把赵普拉下台的机会。
但是,并没有,李业根本不参与,也不表态,发表任何评论,就当没那回事,整个人,松弛惫懒,对朝政也开始漠不关心了。
这样前后的反差,自然引起了刘皇帝的注意,当然,刘皇帝也没有贸然表示什么,只是默默观察着,思考着。
莫非,这小舅被自己压制得太狠了,被玩坏了?
即便在中秋夜宴上,担任着司仪,李业也显得漫不经心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也不感兴趣,交际也不再积极。
看着坐在那儿自珍自酌的李业,刘皇帝终于主动发问:“舅舅,时值中秋之夜,满堂欢聚,群情喜悦,你何故怏怏不乐啊?”
李业微微侧着身子,就差靠在食案上了,醉眼也显得惺忪,突闻刘皇帝发问,一个不稳,还把酒杯打翻了,酒水洒了一身。
手忙脚乱地擦拭一番,方才起身,拱手道:“陛下恕罪,臣失仪了!”
“无妨!”刘皇帝看着有些狼狈的李业,摆了摆手,轻笑道:“看来舅舅不是不乐,是有些忘情了啊!”
“让陛下见笑了!”李业道,不管是神态还是姿势,都显得很恭顺。
这再度引起了刘皇帝心中的好奇,目光中审视的意味甚重,看着他,说道:“舅舅,你这个司仪,做得可有些不到位啊,该去劝劝酒,让群僚众卿尽兴啊!”
“是!”听此言,李业微微一惊,赶忙道:“臣只是略有不适,稍稍懈怠了,请陛下恕罪!”
三言两语间,李业已经两次请罪的,这样的表现,与过去反差实在太大了。刘皇帝何尝见过李业如此谦卑,或者说,颓废。
稍微皱了下眉,刘皇帝语气仍旧温和,道:“若是身体不适,那便少饮些酒吧,舅舅还当保重啊!”
“多谢陛下关怀!”李业道。
不过,还是举起满杯,亲自敬了刘皇帝一杯,之后方才回身坐下。从头到尾,刘皇帝都观察着李业的表现,自家舅舅,似乎真的在走向堕落了,那脸色,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健康,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当注意力从权力与朝政事务上转移之后,李业将更多的精力放到個人的享受上了。如果说公卿大臣中有贪图享乐、作风奢侈者,那李业必是其中的“佼佼者”。
仅最近一年间,李业已经纳了四房姬妾了,夜夜笙歌,对于年过五旬的李国舅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
这样的转变,哪怕是刘皇帝,都不禁满腹疑惑,大感意外。从刘皇帝的角度来看,这个舅舅,可不像这么堕落的人,以其爱折腾的性格与作风,这个转变,实在太大了。
同时,刘皇帝也不由暗自思索,今后该如何对待这个舅舅。李业可是他安插在权力中枢的一条鲶鱼,是对其他宰臣的一种制衡,如今这条鲶鱼都有些半死不活了,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有必要放在相位上吗?
有一个腹黑的想法,放李业在政事堂,就是让他搞事的,他如今不搞事了,刘皇帝反而不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