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一盏油灯。
虽只是一点火苗,但也足以照亮这间并不算大的客房。
这个寒夜,注定是无眠的。
所以,段克亦也根本没有就寝的意思。
他坐在桌边,闭目,调息。
对他这个级别的高手来说,这种程度的休息,已足够恢复他白天所损耗的体力和精神。
“对付我这么个老头子,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忽然,他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话音未落,他已睁开了眼,并将手伸向了桌上的剑。
几乎在他的手握住剑鞘的同时,其周围猛然爆发出了“噗噗咚咚”的一阵疾响。
那……是暗器穿透窗纸和木板的声响。
不仅是门窗,就连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也有暗器穿入……
面对这样的攻击,想要躲闪,是绝无可能的;即使被攻击者的手上拿着一块巨大的盾牌,也未必能保证毫发无伤,更何况,段克亦的手上,只有一把剑。
好在,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此剑,名唤“半玄”,只因铸剑时,掺入了一部分“玄铁”。
此处引用金庸先生在《神雕侠侣》中的描写——“这玄铁乃天下至宝,便是要得一两也是绝难,寻常刀枪剑戟之中,只要加入半两数钱,凡铁立成利器。”
很显然,段掌门的这把“半玄”中,加入的玄铁可远不止“半两数钱”;虽说和杨过那百分百玄铁打造、八八六十四斤重的玄铁重剑比还差得远,但要对付眼前的局面,也是绰绰有余了。
只见,段克亦单脚跺地,弹身而起,右腕疾运,剑光轻随。
依靠着玄铁具备磁力的特点,他用一个看起来很简单回旋动作,便挡下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上百支暗器。
嗒——
一息之后,段克亦从半空落下,单足点地。
那一记轻轻的落地之声,已告诉了屋外的人……目标还站着。
这自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今天来的目的,是要让段克亦永远地躺下。
因此,他们的攻势还不会结束。
啪哗哗——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木板破碎之声,瞬时带出两道矫健的身影。
这二人从地板之下直接窜出,现身之处恰是在段克亦的两侧,瞬间对其形成夹击之势。
而这……俨然在段克亦的意料之中。
他很清楚,自己落地时的响动,将会决定敌人突入的方位和方式。
所以他几乎没有思考,便已出剑。
第一剑,直劈身前之人的头顶……那人从楼下跃上来,本以为能杀段克亦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自己才是被杀的那个。
半玄虽比不上“四大神兵”,但也绝非凡物,那偷袭者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天灵盖便已被一剑劈碎,整个头颅都被从上到下一分为二。
血溅到了段克亦的脸上,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的手依旧很稳,很有力……
半玄也在这只手的驱动下,剑锋一转,在其身侧划了一个半圆,横劈向了段克亦身后的那名偷袭者。
在剑锋接触那人的身体之前,段克亦就知道对方已是必死无疑。
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和出色的耳功,段掌门只需听对方冲破地板时的声音,就能知道对手大致的身形、年纪、以及内功修为;所以他确信,这个人绝对接不下这一剑。
而事实,也如他所料……
那第二名偷袭者倒是对段克亦的剑招做出了反应,他竖起刀锋来格挡这一剑,然后,他的刀断了,他的胳膊断了,他的躯干也断了。
苦练五十多载童子功所换来的内力加上千锤百炼的剑招,对上一个二流刀客的刀式,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江湖这个不怎么讲究公平的地方,也只有“勤学苦练”这四个字是最公平的。
段克亦的天资谈不上有多高,也从没有过什么扯淡的武林奇遇(比如掉落山崖后吃了奇怪的东西而内力大增、遇到隐士高人将神功和功力倾囊相授、因某种原因被迫和美女高手滚床单并且获得其所有功力等等),但他依然当上了点苍掌门,并以“探云侠客”之名睥睨江湖。
其实,他做的事情,很多人都做过,无非“苦练”二字。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两个字前面再加上“坚持”这个前提的,也不是每个人能五十年如一日,即使在成名之后、在当上掌门后,还能保持这种刻苦的。
叱——
就在段克亦解决掉第二名者的刹那,惊变!
那一瞬,一支尖锐的钢钉,从地板下骤然探出,正正好好地穿透了段克亦那支撑脚的脚掌。
他当即在心中暗道了一声糟,看来……对手的智计和歹毒,超出了他的预估。
中招之际,段克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仅是之前的暗器齐射,就连那两名偷袭者的性命……也是幌子。
真正要命的一击,是这支钢钉。
“我劝你不要再动。”这一击得手后,一个粗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那只会让毒发得更快。”
这话,没有让段克亦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脚上那略带麻痹的痛感,早已告诉了他这钢钉有毒的事实。
吱——
很快,那说话之人便推开了已经被暗器射得破破烂烂的房门。
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灯笼,灯笼的亮光照亮了这黑暗的房间(屋里的油灯在之前的暗器齐射中已被打灭),也照亮了他的容貌。
那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汉子,好似一座人形的铁塔;刀削斧劈般的容貌和身材,与他那嗓音十分契合。
“屠纪……”段克亦看着那人,冷冷言道,“段某尚不知……狂虎帮暗箭伤人的本事,原来如此出色。”
段克亦显然是认识对方的,来者正是狂虎帮帮主,人称“虎面罗汉”的屠纪。
“呵呵……”屠纪冷笑,“那就对了,正因为出色……才没人知道啊。”
这话很有道理,死人是没办法到处去乱说话的。
“可惜啊……”段克亦道,“比起这种死法,我倒是更愿意死在‘罗汉斗虎掌’下。”
“你不必用这种方法来激我。”屠纪脸上的笑意犹在,“我知道你打得是什么算盘……我是不会上钩的。”他顿了顿,接道,“段掌门,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既然我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对付你,那就表明,我已然承认了你的武功比我高;我甚至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即便让我再练个十年八年,我也没有把握能打赢现在的你。”
闻得此言,段克亦心里一沉,他知道……把对方引到自己身前的计划是不可能实现了:“哼……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那是啊……若没有这点自知之明,我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屠纪的语气,颇有点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
而且……说这话时,他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门口,半步都不往前迈,摆明了就是不给对方任何殊死反扑的机会。
“段克亦,你是高手,也是光明磊落的大侠。
“所以。你有权利去高傲。
“但……你也有义务为这份高傲付出代价。
“今夜,便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
说话间,屠纪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冷:“不用担心你带来的那些点苍弟子,他们都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段克亦的脸色铁青,愤怒加速了他的心跳和脉搏,也加快了毒素在其体内生效的速度。
“姓屠的……终有一天……”段掌门还想留下最后的遗言。
但屠纪一脸冷漠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不得好死嘛,这话我听得多了,但说这话的人都死了,我还活着,活得比他们都好。”
言毕,他缓缓退后了几步,直到这最后的时刻,他都没有去背对对手、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
“兄弟们,送段掌门上路!”
随着屠纪的一声令下,又一轮暗器的集火到来,而这一次……段克亦却是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
与此同时,王穷的大宅内。
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道人影,默然地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了空荡荡的院中。
他就这么站着,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言不发。
片刻后,一点亮光,忽地出现在了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
灯光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女的则面无表情地提着一盏造型奇诡的提灯。
“呵……这位先生,起得真早啊。”封不觉含着笑,跟对方打了声招呼。
程威站在那儿,冰冷的眼神死死盯住眼前二人,没有回应。
“我们是来拜会王穷王老板的,不知……你可否去通报一声?”觉哥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并毫不客气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又沉默了五六秒,程威终于开口了:“你们是谁?”
他问这个问题,可不是因为他真的准备去为这二人通报了;程威只是想知道一下……这两个放倒了宅邸周围所有暗哨、成功踏入院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