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日本已是冷风袭人,受命与幕府谈判的一行台北使者的队伍正匆匆赶往日本幕府所在地,江户。受命与日本幕府谈判的正是台北卫指挥使参军官江文
瑨,他原本拒不接受这个实际上只是去敲诈敌手的使者任命,还是张伟拉着他的手,诚恳说道:“长峰兄,我知你素来爱读书,讲究仁智礼义信,这个,远人不服,则以德义感化,感化不成,乃用刀兵。人家都承认战败,现下让你去让他们割地赔款的,是有些不合圣人教化之道。”,他娓娓道来,江文瑨听了大喜,他极是不赞同这种扼住人脖子敲诈勒索的行径,觉得太丢中华上国的脸面,现下听了张伟如此说话,直以为他要改弦更张,放弃那些无理的要求。
谁料张伟还不待他点头赞同,将他手重重一握,话锋一转,又道:“长锋兄,财政困难啊!此番动兵,连同初期准备,后期弹药、给养、镐赏军饷、损毁武器……等等等等,没有三四百万银子是弥补不了损失的!战事是倭人挑起,禁绝我的贸易,侮辱我的使者,这军费他们不出,难道让我当裤子咬牙承担了么?长峰兄,这天底下没有这般的道理吧。以前人动刀兵不要军费赔偿,是因为要么势均力敌,要么就是灭人国。现下我又不打算灭了日本国,他们又吃了败仗,这军费自然该当他们出!我现下只要五百万的现银,三百万石的粮食,这条件很是优惠了!”
江文瑨目瞪口呆,看着唾沫横飞,满嘴银米的张伟,浑然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统兵的大帅,还是一个商行米铺的老板,当下只是连连苦笑而已。张伟正自讲的兴起,却哪管江文瑨的脸是长是扁,仍是兴致勃勃道:“至于通商是题中应有之意,我打这场仗就是为了日本的独家通商权,这一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割让长崎,九州为不设防区,也是为了中日双方不再有战争,和平共荣嘛!你将我的德意好生宣讲给那些日本蛮子听,告诉他们,现在我是不能灭了全日本,不过,三年内我要把军队规模扩大到十万!到时候,看他们拿什么和我打!”
他也不顾自已喷了江文瑨一脸的唾沫,转身将盖上了印信的使者文书交与他,又道:“此番是日本强烈要求和谈,你不必与他们客气!只需将我的条件开将过去,成或不成,都是你的功劳。好了,去吧!”
说罢将文书塞到江文瑨手中,又将迷迷糊糊的他推将出去,于是赶鸭子上架,这位博古通今,甚至有些读书人迂气的江参军,就这么顶风冒寒的骑马往江户而去。
张伟因见江文瑨一脸迷糊出门,待他走的稍远,便忍不住叉腰大笑起来,内堂何斌早便忍耐不住,见他大笑,亦是放声大笑起来。两人爆笑良久,方才停住,何斌耐不住问张伟道:“志华,你怎么派了这位只通军务不理人情,又一脸书生迂阔气的参军?难道军中无人了?”
又疑道:“他这模样,能带兵打仗么?”
“嘿,廷斌兄,这你有所不知了。此人虽迂阔不通人情,却是肯醉心于军事,举凡我给他的各种西洋战例、兵书,还有三卫打的这些仗,他都写了节略心得,汇聚成册,呈上来给我阅览。对我及他,都是甚有好处的。不过,此人只能做参谋人员,不能带兵打仗,为将者,不但要知兵,亦要知民,他不成的。”
嘿嘿一笑,瞅着何斌道:“是以急着却请廷斌兄你来,以你舌辩熊文灿的大才,和几个倭人小丑谈判,当真是大才小用啊!江长峰不过是先期开价,就地还钱的事,就交给老兄你了。”
何斌摆手道:“志华,你又来亏我。用的着我就狠劲的拍马屁,也没见你把从辽乐带回来的好酒多送我几坛---人情冷民暖哪!”
“嘿,廷斌兄,这样说话可是不地道吧。酒虽然让三卫诸将中的酒鬼一扫而空,可那上好的高丽参茶你没少喝吧?”
“那你屡次借我私人的银两以充公用,把利息拿来!”
两人说笑一番,何斌却突然向张伟正容道:“志华,你此番将倭人俘虏尽数坑杀,只怕倭人将军深恨于你,谈和殊非易事。滥杀不祥,你何苦如此?”
“我有苦衷……”
“再大的苦衷亦不能轻忽人命啊!这样杀戮,有损我中华上国之令名啊。”
他语气咄咄逼人,张伟只得将原本半卧在行军榻上的身形坐直,正色答道:“廷斌兄,可知当年倭寇入侵东南沿海,烧杀淫掠一事?”
“我自然是知道,不过,以德报怨,宽恕待人,远人不服以德育之,这才是正道。以杀能止杀乎?”
“那我问你,倭人将来有了力量,难道不会报今日之仇么?咱们就是把俘虏尽数放回,可以让幕府将军痛哭流涕,前来认罪么?”
“不能……”
“当日倭寇入侵,纵横南方十余省,无人能制,那时候中华上国很有威名么?我再问你,当年戚将军俘获倭人,尽数放回的好,还是斩杀以警来者的好?”
见何斌嘿然无言,张伟知道他已意动,又冷笑道:“上次杀郑氏降人,已有人暗中非议,道我是屠夫,现下又杀日本降人,传将回去,只怕我就成毒夫了。残民以逞谓之毒夫嘛。不过,纵然是我手染鲜血,也总好过让他们将来去欺付中国之人,我交个底给你,廷斌兄,将来日本全国要么臣服于我,写汉字,说汉语,全数改为中国之人,要么,这岛上数千万人,一个不留!日本离中国太近,是肘腋之患,也是心腹大患,一定要在我手中,将它解决!”
他这番话杀气腾腾,蛮横无礼之极,只是何斌已然被他说服,临来时满心想劝张伟以仁德待人的心思也只得打消,无奈之下,只得盘算如何帮着张伟与德川秀忠谈判,获取最大的利益。
张伟自然知道他一直以来在台湾的高压统治导治很多人的不满,不光是受到约束的各级民众,便是台北各衙门的力事官吏,也多有不满者。自秦而降,中国历来是以儒家的宽仁之道治国,礼大于法,宗族大过官府,天地君亲师,皇帝尚且排在儒家的“天地”之下,更别提什么“法”了。自汉唐以降,官府除“八议”公然破坏法制以外,又有“令”,“判”、“格”,等等正律以外的补充,唐朝的三省、两级地方政府、法律、官学、官制、军制,原本就是封建社会发展到高峰极至时的产物,可是不过百年就破坏殆尽,正是由于中国总是权大于法,人情大于律令之故。对于张伟目前高压加严刑苛法的统治,表面上自然无人敢于质疑,暗地里的不满却是从未停歇,这些人不敢当面指斥张伟的治政方略,自然就借着所谓天理人情之类,向张伟的铁腕手段叫板。对于这种指东打西的手段,张伟自然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向何斌等元老发作,只得待将来有了大义名份后,建立完善的新制度及律令,加以宣传,方可扭转一二,千年积弊,却也真不是一朝便可消弥的。
两人又谈了一阵何斌走后台湾的政局安排,张伟留张杰镇台北,自然是心中慰帖,很是放心,军机处等人办事勤谨,何斌却也着实说了几句好话。原本张伟离台,诸事都由他主持,每次都累的不轻,此番有了军机处这样的最高施政机关,何斌当真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对张伟的安排不但不怒,反而大是敬佩。
却不料张伟听他连声赞颂之后,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何斌大奇,知张伟这副神情必有下文,于是连声逼问,张伟只得答道:“军机处之设不过是一时为你我息劳,军政不分,名位不正,表面上大权在握,实则是我的秘书郎。那吴遂仲才干不凡,野心也是不小,对权位表面淡泊,实则热衷,我此番有意冷落他些,让他知道我虽信任于他,却并非缺了他就不行。至于军机处这个机构……将来再说!”
他不肯尽数说出心中所思,不过这心中阴谋诡诈之事对何斌也是全无隐瞒,何斌大是感念,心知张伟不忘当年一同创业情份,只要自已不在暗中对他使绊子,张伟掌权一日,定可保自已富贵一日。当即向张伟一笑,不再逼问。
他们这边轻松写意,在那房中升起了大火炉,一群人说话烤火,闲谈古今,当真是舒适之极。便是那三卫的军士,亦是居住在那牛皮大账之中,十人一帐,又有征集来的棉被御寒,到也不曾受冻。只可怜那江文瑨,虽张伟明知他此去必是无功而返,竟也令他即刻上路,此时十二月天气,正是寒冬初至,一路上虽不是冰天雪地,只是那冷风一直往袖口领口中灌,把这文弱参军冻的缩手缩脚,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到了江户,却又被有意怠慢的德川秀忠晾了数日,方才召见于他。
倭人此时议事的规矩却与中国汉制同,入阁议者者皆需除鞋而进,跪坐议事,江文瑨虽是晓得倭人习惯,只是将膝盖跪在那冰冷的地板上时,仍是心中默默将盘踞软垫之上的幕府各人骂了个遍。
因见江文瑨端坐不语,德川秀忠身为上位之人,自然也不会先行开口,那本多忠政只得先开口敷衍道:“将军此来辛苦,你家大人可好?”
江文瑨不软不硬答道:“贵国九州到也不算寒冷,大人此时身居长崎城主的府邸之内,想来是安好的很。”
本多忠政被他噎的难受,本欲发火,又想起人家毕竟是胜军之将,只得将火按下,又问道:“将军此来不易,还是请将贵方的条件开出,兵凶战危,贵国数万将士居我国九州,还是借着我国天皇以仁德之心,下诏和谈之际,拿出诚意来解决贵我双方的争端,否则,我国大兵云集,恐怕贵军将如那蒙元之际的数十万大军,尽数丧身于日本!”
江文瑨听他虚言讹诈,大言炎炎,用什么大军云集之类的话来虚言恐吓,微微一笑,答道:“贵方还有大军?将军阁下的精锐武士已尽丧于长崎一战,还连累了九州诸藩征集的大军,尸体至今仍然连绵于长崎野外,请问将军又去何处重新征集大兵呢?”
“我家将军已然退位,传位于长子德种家光,现在将军大人是大御所,请不必以将军之名相称了。”
江文瑨大奇,注目望去,见德川秀忠神是颇是尴尬,诸家臣大老皆是面无表情,当下明白过来,想来是长崎战败,秀忠受到家中大老的逼迫,被逼退位。虽然身为大御所,想来实权已是被剥夺了不少,否则以秀忠的性格,主动求和到也不大可能。
心中明白,却也不好刺激过甚,只是接着笑道:“来时听说贵国的后水尾天皇不久之前退位,传位于明正天皇,七岁的天皇下诏,恐怕别有内情吧。”
本多忠政以生硬的态度答道:“这是我国的内政,不需阁下费心。”
那后水尾天皇春秋正盛,却是因秀忠之子家光的乳母径自前去朝参天皇,因她身份卑微,天皇虽封她为“春日局”,内心却甚觉羞辱,天皇身边诸公卿大臣亦是极为愤怒,觉得幕府太也不将天皇放在眼里,故而后水尾天皇愤而退位,以示抗议后,德川幕府与京都的关系委实紧张的很,此番张伟带兵来袭,幕府惨败,到正好给了这些心怀不满的公卿以借口,天皇下诏令幕府迅速平息战事,想来也是前番后水尾天皇退位引发不满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