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清流府特产酥琼叶,我让人特地买来的,请师姐尝尝鲜。”
当时间来到四月中旬,陆沉跟随林溪修习上玄经已经过去七天,两人渐渐熟稔。
虽然还谈不上无话不说的亲近,相较于初见时的矜持内敛,彼此都显得放松了一些。
后面这几日陆沉每次过来,都会捎上一种特色点心小吃。
“多谢师弟。”
林溪神情柔和地接过。
在陆沉的再三坚持下,她去掉了师弟前面的陆字,尽管在她看来这一字之差没有任何区别。
两人朝桌边走去,陆沉注意到今天林溪换了一身飘逸的服饰,浅红色蝶戏水仙裙衫,外罩一件月白纱衣,愈发衬得她蜂腰猿臂,体态轻盈。
先前数日,林溪选择的衣服偏向于窄袖衫翳,色调以浅色系为主。虽说类似的装扮能够凸显出她习武之人窈窕的身段,但终究带着几分疏离之意。
今日这一换仿佛拉近了一些距离,当然陆沉不会唐突地点评对方的着装。
林溪自然已经用过早饭,但她还是拿起一片酥琼叶细细地品尝。
陆沉亦如是,同时介绍道:“这酥琼叶是小贩在前一晚将饼蒸好,然后切成薄片,依据不同的口味涂上蜜或者油,再放在小火上慢慢炙烤。等烤好之后,用纸垫着铺在地上散去火气。吃起来极为松脆,而且口感很好。”
林溪听得很认真,颔首道:“师弟果然博学多才。”
陆沉微笑道:“其实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以免师姐问起却什么都答不出来。”
林溪眨眨眼道:“我知道。”
陆沉心想那你还夸得这么认真……
林溪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温言道:“师弟一片心意,我总不能视而不见。”
这些天两人的传授学艺已经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式。
陆沉会带着美味精致的点心过来,两人品尝美食然后闲聊片刻,接下来林溪会考校陆沉的进展,陆沉则向林溪提出疑惑不解的地方,对照详谈之后,前院的仆妇也已经备好一顿丰盛的午饭。
用完饭后,林溪会去歇息一个时辰,陆沉则继续钻研那本极其深奥的上玄经。
“师姐应该对北地绿林很熟悉吧?”
饮下一口茶水后,陆沉饶有兴致地问道。
林溪放下茶盏,平静地说道:“是的。”
陆沉又问道:“那师姐有没有听说过菩萨蛮这个人?”
林溪眼波流转,不慌不忙地道:“听说过。”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陆沉已经修正对林溪的看法,她并非内向或者木讷,只是天性比较谨慎,或者说对陌生人存在天然的淡漠之意。
但如果肯放低姿态穷追猛打,林溪也不会太过冷厉。
他有些执着地问道:“据说这菩萨蛮年纪轻轻便是武榜中册第九,来历又极其神秘,露面时都会戴着一张面具,至今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我好奇的是,这样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侠,难道北地豪侠就不想查明她的身份?”
林溪忽地抿嘴莞尔一笑。
陆沉微微一怔。
相识多日以来,这是林溪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虽然很恬淡,仍旧立刻让她的面庞明艳起来。
似珠玉蒙尘,一朝得见风姿。
他很快便恢复正常,好奇地问道:“师姐何故发笑?”
林溪避而不答,轻声道:“绿林中人千奇百怪,各种各样都有,菩萨蛮的习惯并不出奇。譬如有一位姓典的高手,素来不喜旁人称呼他的真名,若有人这样做,他就会和对方生死相斗。然而他若遇上草莽高手,又会强迫对方称呼自己,久而久之旁人只敢称他为典狂。”
她望着陆沉的双眼,淡淡道:“他名列武榜上册第九,刚好比菩萨蛮高出十个位次。”
陆沉忍俊不禁道:“或许他可以改个名字。”
林溪道:“这话你可别让他听见。”
陆沉当然没有兴趣招惹这种邪性的顶尖高手,便回到先前的话题:“所以在绿林中人看来,菩萨蛮的举动并不出奇?”
林溪赞同:“是的,对于绝大多数武榜上的高手来说,只要她不招惹到自己,没人在意菩萨蛮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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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本想问问林溪自己与武榜高手谁强谁弱,想了想这个问题还是略有些冒犯,万一林溪的实力不够进入武榜,岂不是会令她难堪?
一念及此,他话锋一转道:“师姐,北地绿林豪杰多不胜数,只不知他们如何看待齐燕之争?”
对于正规军而言,江湖草莽小打小闹自然不成威胁,但从陆沉这段时间了解的情况来看,北地绿林却没有那么孱弱。
无论是雄踞绿林的第一大帮七星帮,还是后面联合自保的金沙帮和云湖寨等帮派,皆是拥有数千名帮众的大型组织。
太平年景,朝廷官府当然不会纵容这些草莽帮派,但如今北燕沦为景朝的傀儡,朝廷对民间的掌控力度较弱,兼之赋税过重导致哀怨丛生,给了这些帮派发展壮大的土壤和空间。
景朝铁骑强大无比,然而面对这些可以轻易化整为零遁入山野的草莽,依旧难以快速根除。
林溪身为七星帮主之女,在这件事上自然有很大的发言权。
她沉吟片刻,言简意赅地说道:“这与我们无关。”
陆沉微露不解。
这里面牵扯到一个更深的问题——景朝是由北方游牧民族景廉族建立,与北地齐人存在本质上的区别。
近十年来景朝通过北燕朝廷不断压榨北地齐人的骨血,按理来说早就应该民怨沸腾动乱丛生。
林溪面色微沉,缓缓道:“你可知道,当年七星帮为何会陷入绝境?”
陆沉正色道:“师姐请说。”
“七星帮之所以建立,是因为当年的齐朝皇帝横征暴敛,穷苦百姓的生活无比艰难,所以才落草为寇结寨自保。击败几次官军后,皇帝恼羞成怒降责下来,自然触怒了朝廷的某些权贵,于是便引发那次大规模的围剿。如果当时没有令尊暗中相助,或许七星帮早已消失。”
林溪微微一顿,面上浮现一抹深沉的悲色:“再后来,镇守泾河防线的杨大帅含冤入狱,被硬生生折磨致死,这就是齐朝自作孽不可活。河洛失陷后,齐朝皇室和达官贵人们仓皇难逃,将无数子民留在北地,任由他们死在景朝大军手中。”
陆沉神色肃穆起来。
林溪直视着他,缓缓道:“如今十三年过去,南齐朝廷嘴上喊着北伐收复故土,却成日里耽于享乐醉生梦死。虽然淮州还属于南齐,可照这样下去,丢失这片疆土是迟早的事情。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和权贵,有什么值得北地百姓为之拼命?”
这番话让陆沉无言以对。
莫说他本来就对南齐没有感情,也不存在舍身报国之心,就算他真是苏步青那样的孤臣之态,此刻面对林溪看似平静实则包含无数血泪的陈述,恐怕也只能闭口不言。
林溪继续说道:“齐也好,燕也好,景朝也罢,对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北地百姓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便有些接近了事情的本质。
陆沉试探性地问道:“所以师姐和令尊的想法是,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南齐皇帝身上,不如依靠自己的力量?”
林溪心中一紧,见陆沉应该只是无心之语,便轻声道:“我不知道家父的想法。师弟,我们该练功了。”
陆沉亦收起遐思,颔首应下。
他这般用心当然不是因为陆通时常带着暗示的叮嘱,而是身处于乱世之中,在见识过织经司和察事厅的血腥搏命后,他迫切希望尽可能多地拥有自保的能力。
既然眼前出现这样可以提升自己的机会,他又怎能浪费时间?
林溪细心地给陆沉讲解自己对上玄经的感悟,脑海中却不时回响起陆沉最后说的那句话。
父亲的期望……果能成真?
令她感到欣慰和讶异的是,陆沉的悟性超乎自己的意料,才刚刚七天就已经能隐约感受到体内气的存在,这好像比她当初更快。
数日后,林溪如往常一般早早起来,用完饭便静等着陆沉的到来。
然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陆沉都没有出现,也未派人前来知会一声。
她微微蹙眉,旋即返回卧室换了一身普通干练的衣服,很快便出现在城内错落有致的屋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