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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锡广陵春雨280【势如破竹】清流关位于奉福城以西七十余里,乃是燕国京畿之地的东大门,燕国起于河洛终于汝阴的官道便从关内经过。

    当初陆沉前往宝台山的时候是从宁陵城一路北上,因此并未来过这座关隘。

    不同于盘龙关和涌泉关,清流关的外部地形不算特别险要,虽然是建造在两山之间,但是中间的距离很宽,而且山势平缓易于攀爬。故而此处更像是东阳路南边扼守永丰道的青田城,只是当初习惯性地以关隘命名。

    清流关面积不大,内有燕军三千余人驻守。

    当关外东边出现齐军踪迹的时候,守关将领、兵马都监董班立刻派出快马冲往河洛求援,然后忧心忡忡地整军备战。

    虽说清流关一应防御俱全,三千守军足以护住城墙,但是只要想到齐军这两年的战绩,董班便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然而时间静悄悄地流逝,外面的齐军却始终没有动静,董班不敢让游骑斥候出城太远,只能远远地瞧见齐军在关外四五里左右的地势平坦处安营扎寨,似乎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这让董班百思不得其解,清流关单论城防坚固肯定比不上涌泉关,而且短时间内没有援兵到来,那陆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齐军愈是安静,董班就越不敢大意,这些天他不分日夜待在城墙上,熬不住的时候便缩进城楼睡一觉。

    守关燕军从一开始的严阵以待,到每天重复着无聊的临敌状态,他们终究不是不知疲倦的机器,渐渐便有些懈怠。

    关外的齐军营地,锐士营和来安军的旗号各立一处,两军对彼此都有些好奇。只因为各自的主将都在营中,因此没人敢随意往来,井水不犯河水之下,相处得还算和谐。

    中军帅帐外面,值守的亲兵听着里面不时传来激昂的声音,脸色瞧着略有些古怪。

    外人肯定以为那两位淮州军的虎将在商讨军务,甚至可能是在为如何攻打清流关争得面红耳赤,然而实际上——

    “将军!”

    “呃?”

    “段大哥,你又输了。”

    “等等……我方才看错了,容我再想一想。”

    “不行,你一盘棋至少要悔三次,这次绝对不行。”

    “陆老弟,你得发挥尊老爱幼的美德,我比伱年长十余岁呢。”

    帅帐之内,陆沉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段作章麻利地悔棋,无奈道:“行,最后一次。”

    他前世唯一喜爱的棋类运动便是象棋,因此去年特意让家中商号的管事找人做了一个棋盒,摊开之后盒子的背面就是一张简易棋盘。

    这些天他静极思动,再者也不可能天天和段作章谈论军事,便将规则教给对方,两人偶尔下下棋打发时间。

    虽说陆沉不算绝顶高手,但是在段作章这个初学者面前显得格外强大,一直都没有输过。

    眼见又要输棋,段作章便利用年龄的优势倚老卖老,再次发动悔棋的神技。

    只不过双方的棋力差距较大,片刻过后段作章终究还是输掉了这一盘。

    望着棋盘上惨烈的残局,段作章感慨道:“今天到此为止吧,再这样输下去怕是没有信心找你较量了。”

    陆沉微笑道:“段大哥不必沮丧,你学会规则没多久,比起第一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等再锻炼一段时间,你就能大致接近我的水准。”

    “承你吉言。”

    段作章爽朗一笑,他当然不会将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不过是说笑而已。

    他帮陆沉收拾棋子,又道:“这象棋确实适合行伍中人,棋盘上的杀伐虽然不像现实中的战事那般复杂,但也有相通之理。尤其是你在下棋时的风格与平时截然不同,这一点倒是颇有意趣。”

    “哦?”

    陆沉将棋盒装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有何不同?”

    段作章起身取来茶壶,将两人的杯子都倒满,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现实中用兵讲究辗转腾挪,非常擅长在迂回机动中寻找机会,或者说你会尽量避免硬碰硬,极力在局部对抗中创造兵力上的优势。但是你在下棋时却如一个莽夫,从开始到现在都喜欢使用换子战术。这种大开大合以命换命的手法,现实中在你身上没有出现过。”

    他将茶壶放回原处,继续笑道:“可见你本质上崇尚直来直去的战法,只是囿于现实所迫,不得不尽力迂回。”

    陆沉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想不到段大哥对我的研究这么深。”

    段作章矜然道:“你莫要忘了,当初你还是个白身的时候,是谁在广陵城内与你并肩作战?”

    “是你。”

    陆沉尽职尽责地捧哏。

    段作章点头道:“没错,虽然是大都督提拔并且重用你,但我才是那个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到现在。”

    陆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一点都不客气地说道:“段大哥,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是你的棋力比较差,我没有必要拐弯抹角,用换子战术可以更快取得胜利?”

    “这……”

    段作章登时语塞。

    陆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笑道:“不过段大哥有一点说得很对,我先前绞尽脑汁出谋划策,不是因为畏惧燕军的实力,而是想尽可能减少我军的损失,毕竟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远在北方的景军主力。如果我军兵力傲视天下,我也不必如此费心,咱们一路平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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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作章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正事上面,问道:“所以你现在在等什么?”

    此番出发之前,他便得到萧望之的叮嘱,战事的决定权交予陆沉之手,因此哪怕陆沉决定两支精锐主力要在清流关外一直等下去,他也无法改变对方的心意。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段大哥,你认为我军攻下清流关需要多久?”

    段作章这段时间已经推演过很多次,想也不想地答道:“最多五天。”

    陆沉颔首道:“燕军士气已经跌至谷底,只要河洛那边没有派来援兵,他们坚持不了多久。这一点你我皆知,河洛城里的伪燕君臣也知道,庆聿忠望同样不会忽视,所以我在等他的反应,为此必须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你希望他给出怎样的回复?”

    “最好的答案是他立刻派来援兵,这样我军便可继续执行围点打援的战术,一步步吃掉庆聿忠望手中的兵力。不过从目前的态势来看,庆聿忠望不会如此愚蠢,他显然研究过我们以前的战略,宁肯舍弃清流关也不会冒险行动。于他而言,只要守住河洛便完成庆聿恭的嘱托,等那位南院都元帅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领军南下,景军便可以凭借强大的实力和足够的兵力,让我们把收复的地盘再次吐出去。”

    “其次呢?”

    “其次便是我军越过清流关继续向前挺进,庆聿忠望或许会让我们再打下两三座城池。到那时我军战线会拉得很长,与进攻汝阴城的主力间隔很远,不仅难以得到主力的及时支援,自身的辎重线也会暴露在庆聿忠望的视线之中。”

    段作章起身走到简易沙盘边,望着上面从清流关到西边河洛城之间的路线,沉吟道:“你认为等我军过度深入的时候,庆聿忠望会带兵从河洛城里出来,尝试对我们进行围歼?”

    陆沉竖起三根手指道:“有三成可能。”

    段作章皱眉道:“这么低?”

    陆沉来到他身旁,缓缓道:“庆聿忠望带兵的经验很丰富,兼之他肯定仔细研究过我军这两年的战术,因此他必然会怀疑这依然是我们的计谋。在他的视角看来,我们放着汝阴城不管,偏执地进攻西线,一定是想引诱他出来,说不定锐士营和来安军的身后就藏着大量伏兵。”

    虽说整个逻辑有些绕,但段作章身为沙场老将倒也能理清这些细节,点头道:“的确,庆聿忠望有庆聿恭的言传身教,用兵肯定会很谨慎。”

    可他毕竟是庆聿恭的长子,景朝人尽皆知的小王爷,又怎么可能没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呢……

    陆沉没有将这句感慨说出口,转回最初的话题道:“段大哥问我在等什么,其实我只是在等几个消息。”

    段作章若有所悟地望着他。

    次日上午,几名信使先后抵达营地,为陆沉和段作章带来最新的战场情报。

    第一位是萧望之的亲兵,据他所言淮州军主力连战连捷,在这段时间相继攻克汝阴防线外围的中卢、南漳、文平等地,先后歼灭和逼降燕军一万余人,逐渐逼近汝阴城。

    伪燕东阳路大将军李守振被打得神志不清,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坚壁清野,直接放弃汝阴城外围的辅城和关口,将手里的兵力全部集中到汝阴城内,似乎是要死守一年半载,等待景军主力南下援救。

    第二位则是苏云青派来的密探,根据织经司近来探明的情况,河洛城里的景军没有选择出城驰援。庆聿忠望只是从河南路调来两万余后备燕军,分别充入东线的各处城池增加守御力量,但是并未派兵来到清流关,显然是不想被关外的齐军找到伏击的机会。

    最后一位信使则是从宁陵城赶来,而他所说的消息让陆沉和段作章同时一愣。

    “王宰相让你告诉我,庆聿忠望决意死守河洛?不会派出一兵一卒支援各处?”

    陆沉神色凝重地问道。

    信使答道:“回都尉,的确如此。”

    陆沉思忖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有劳你跑这一趟。”

    信使连道不敢,然后行礼告退。

    帅帐内的气氛略显肃然,段作章望着陆沉微皱的眉头,问道:“可有不妥?”

    陆沉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既然庆聿忠望准备做缩头乌龟,那我军可以行动了。”

    段作章神色一振,豪迈地说道:“好,首攻便交给我们来安军。”

    陆沉没有反对,拱手道:“预祝段大哥和来安军的兄弟们旗开得胜!”

    战事比段作章的预估还要顺利,他之前显然高估了燕军的抵抗意志。

    三天之后,即建武十四年二月初六,来安军攻破清流关。

    次日大军继续向西挺进。

    二月十四,来安军和锐士营再下一城,饶阳城头飘扬着大齐边军的旗帜。

    此刻,这两支精锐之师距离西方的河洛城仅有三百余里。

    无数求援急报如雪片一般飞往那座千年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