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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锡广陵春雨405【长夜难明】入夜,侯府西苑。

    “……停云枪姜阳生是我很尊重的前辈,他素来光明磊落,和阴千绝截然不同。我和姜前辈切磋的结果其实应该算是平手,因为他并未全力以赴,而我没有丝毫保留。即便如此,姜前辈依然很洒脱地认输,还说欠了我们林家两份人情,将来若有出力之处他绝不会推辞。”

    温馨的烛光之中,换上一身淡绿色裙装的林溪望着认真倾听的陆沉,温柔地讲述着分别之后的经历。

    其实在和姜阳生切磋之前,林溪已经在北地绿林走了大半圈。

    菩萨蛮的面具重新戴上,这个名号再度开始传扬,她不仅接连击败两位武榜中册的高手,还将三个中型绿林帮派收归七星帮麾下。

    正如当初她在汝阴城说过的那样,她要让这座江湖渐渐只有一个声音,最终成为陆沉强大的助力。

    陆沉牵起她的右手,林溪下意识想抽回,但是当她感觉到陆沉在用力,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陆沉原本有些好奇,随即便发现真相,原来林溪的手掌不光有了新茧,皮肤也比以前粗糙了一些,显然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压根没有停下过脚步,走南闯北追山赶海只为那個承诺。

    想清楚个中缘由,陆沉望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道:“师姐,不要太辛苦了。”

    “不辛苦。”

    林溪嫣然一笑,眼神愈发明亮,岔开话题道:“姜前辈住在北燕沫阳路武安城郊,阴千绝就在南边不是很远的地方,所以我想顺势去挑战这位冷剑,不料他的住处已经空无一人。在江北转了一段时间,陶叔说再去阴千绝的住处看一眼,没想到撞见阴千绝唯一还算信任的老仆。起初我只是想问问他关于阴千绝的去向,陶叔却一眼看出那老仆的不安。”

    若说白天在庆丰街上遭遇的一切,唯有林溪的突然出现让陆沉极其意外,此刻才明白事情原委。

    林溪继续说道:“陶叔用了一些不伤性命的小手段,从老仆口中得知阴千绝前往江南是为杀人,我心里极其不安,于是让陶叔留在江北,独自赶来永嘉城。”

    陆沉望着她清澈又深情的眸光,握紧她的手掌说道:“还好师姐来得及时。”

    林溪却摇头道:“你的亲兵真的很勇敢,即便我当时没有赶到,只要那辆马车逼近敌人,以你的武功自然能解决那些刺客,无论我在或不在你都不会有危险。只不过,我若是能够来得更早一些,或许那六位兄弟还能活着。”

    一言及此,她脸上浮现一抹愧色。

    陆沉自然不会将这件事怪到林溪头上,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够强大,否则那些阴暗中的虫子怎敢妄动杀心?

    看见陆沉眼中的自责,林溪再度转移话题道:“师弟,京中的局势竟然已经激化到这个地步?”

    纵然林溪不谙官场规则,也知道当街刺杀一位深受天子器重的实权国侯是多么疯狂的举动。

    不管这是狗急跳墙还是胆大包天,都能说明陆沉的处境很不安全。

    这一刻她无比坚定,接下来必须停止江湖之行留在京城,否则她委实放心不下。

    陆沉温和地说道:“师姐不必太过担心,局势确实不太轻松,但我接下来不会再给他们类似的机会。”

    “可是……”

    林溪微微一顿,问出一个让陆沉意想不到的问题:“你为何不肯入宫面见皇帝?”

    陆沉怔住。

    他对林溪绝对信任,但是有些事比较沉重,他习惯性地藏在心底。

    两世为人,陆沉自然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心事,就连薛南亭和秦正都揣摩不透他的想法,林溪却能极其敏锐地发现不妥之处。

    林溪字斟句酌地说道:“师弟,假如七星帮某位地位很重要的兄弟出了事,只要他人在山寨,爹爹一定会马上见他,而他也不会拒绝。你帮皇帝做了那么多事,此番遇刺也和他脱不开关系,他召见你并且温言抚慰乃是正理,织经司那位秦大人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可你毫不犹豫地拒绝入宫。”

    林溪确实不懂朝廷运转和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可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陆沉身上,自然能够看出他异于往常的情绪。

    正常来说,陆沉在枢密院大门前和天子完成一场极其默契的配合,以强硬之势逼着郭从义低头,让朝廷可以名正言顺地调查京军上下,这毫无疑问是在南衙改制之后又一个巨大的收获,想必天子有很多话要告诉陆沉,然而他拒绝了秦正的委婉暗示。

    或许在天子看来,陆沉遭遇刺杀且损失六名朝夕相处的亲兵,一时间心绪激荡难以自持,不愿入宫也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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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林溪知道师弟藏着很重的心事,即便他此刻握着自己的手掌,温柔亲近一如往常。

    一念及此,她柔声问道:“师弟,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沉默片刻之后,陆沉坦然道:“因为我不能确定,庆丰街刺杀和宫里那位有没有关系。”

    林溪心中一震。

    她不明白此事怎会和皇帝有关,京中谁不知道眼下皇帝需要陆沉出面和江南世族打擂台,他怎会愚蠢到自掘根基?

    倘若这个皇帝真的如此愚蠢,陆沉又怎会帮他做那么多事?

    “师姐,莫要紧张,我并非是指陛下策划了这次的刺杀。”

    陆沉轻抚着她的手掌,放缓语气说道:“陛下不是蠢人,莫说我和他相处得还算和谐,即便他真的想杀我也不会是现在。但是,他只需要稍稍放松一点,幕后主使便能鼓起勇气行刺。在刺杀发生的时候,他只需要让那些织经司的高手迟一点出现,在确保我不会出事的情况下,让事情闹大到没人敢劝说的地步,就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什么效果?”

    “以我遇刺为契机,压得朝中各方势力不敢动弹,从而推动他的各项改制举措。”

    “他真的敢这么做?”

    “在刺杀发生之前,陛下肯定不希望我出事,但是当刺杀发生以后,一位优秀的君王不会被愤怒蒙住双眼。这件事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短时间内或许无法断定,可若只是设法从中攫取最多的好处,对于陛下来说并不困难。”

    林溪秀气的眉尖逐渐蹙起。

    陆沉继续说道:“毫厘之差,结果大不相同。在陛下看来,我还好好地活着,只是死了几名亲兵而已,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几名亲兵而已……”

    林溪复述着这几个字,语调渐趋冷峻。

    她依然还是那位奔走江湖行侠仗义的菩萨蛮,很难接受上位者肆意将众生当做棋子,用无数鲜活的生命操弄阴谋诡计。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怀疑,不止是因为织经司的人出现得有些晚,更重要的是陛下在这件事里的表现不符合我对他的印象。他以孑然之身撑起大齐朝堂,十四年里一点点收回权柄,可见其对京城的掌控力度日益增强,这一次他的反应不应当如此迟缓。”

    说到最后,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缓缓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或许织经司的大部分精干力量都已离京,秦正布防的重心必须是皇宫,陛下总不能直接将禁军调来救我。”

    望着陆沉脸上的笑容,林溪却笑不出来,她眼中唯有担心和疼惜,反握着陆沉的手说道:“所以你不愿入宫见他,至少暂时不想。”

    “或许是我太偏执了,非要将陛下想成完美无缺的人,其实就算他真的有意迟滞,也不过是大人物因势利导谋求利益最大化的正常手段罢了。”

    陆沉微笑着示意林溪不必担心,又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总不能因为陛下对我很看重,就以为他会将我当做亲儿子看待,这未免缺了点自知之明。更何况有句话叫做天家无父子,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有时候也必须明白何谓天下大局。”

    虽然他是笑着说出这番话,林溪却能听出一丝落寞的冷意,于是起身走到陆沉身边,将他拥入怀中。

    陆沉感受着伊人温暖的怀抱,清新的香气涌入鼻尖,不由得缓缓放松下来,将头靠在她身上。

    他微微闭上双眼,低声说道:“师姐。”

    “我在。”

    “我希望未来某一天,我的生死不再操于他人之手。我不想一辈子做人手中的刀,亲眼看着身边人为我而死,却还得克制怒火戴上面具,陪那些人虚与委蛇。”

    相识这么久,林溪从未见过他出现如此伤感又愤怒的神态。

    明天他依旧会是那位杀伐果断的实权国侯,但在今夜这个特殊的时刻,他在林溪面前卸下心防,表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

    林溪当然懂得这是怎样的信任,同时也感觉到陆沉内心的孤独,那是一种背负重担踽踽独行的孤独。

    于是她抱紧他,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然后双唇微启,声音温柔又坚定:“我相信伱一定能做到,无论前路多少艰难险阻,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她顿了一顿,无比认真地说道:“纵然长夜漫漫,终有天亮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