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这潘佑也算是你的门人了,今春上计,京畿道让他亲自来京述职!”刘皇帝又冷幽幽地对赵普吩咐道:“剑南道可是重地,剑南的稳定,关乎到整个西南,届时,你可要好生与他交待一番,做事除了雷厉风行、敢作敢为,还需要讲究方式方法!”
刘皇帝都这么说了,赵普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心中默默为潘佑叹息,他的做法,终究是触了刘皇帝的霉头。
剑南道之任,既是重托,也是重负,干得好,同京畿道一样卓有成效,那么既往不咎,倘若出点岔子,那就是新事旧事,二罪并罚了......
刘皇帝大度的时候能容百川,但小心眼的时候,那也是能记恨一辈子的。潘佑其人,也算精明强干,克己奉公,屡屡上达天听,但传到刘皇帝耳中的,却总不是什么好消息,带来不了好印象。
刘皇帝的用人原则,向来是用才用德,才在德前,过去也有数不尽私德有亏的大臣,位至宰相的都有,但刘皇帝用得从来顺手。
但像潘佑这般,始终让刘皇帝感到别扭的,在大汉,大抵唯有潘佑一人了。同样是不畏权贵、廉洁奉公的典范,也同样出自江南,看看河南道副使郑起,人家是什么名声,显然,闹到这种举世厌恶的地步,潘佑自身的问题同样很大。
不得不说,也就是刘皇帝了,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帝王,只怕都难长久容忍潘佑的存在。太子刘旸虽一直以宽厚容人着称,但事实上,论器量与胸襟,他比刘皇帝差远了,刘旸的宽容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受文化教育的影响,孔孟之道,在潜移默化中要求约束着他。
赵普在心中默默为潘佑叹息,不过理智地没有再为其说话,以免刺激到刘皇帝,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此时的刘皇帝有些敏感,尤其在刚刚摔了这一跤之后。
思索了下,赵普又请示道:“陛下,京畿的大局还需维护,改革的成绩还需保护,潘佑若去职,当以何人继之?”
这些年,在大汉诸道主官的委任上,基本都是由政事堂及吏部遴选、考评、廷推,拟定人选后,再向刘皇帝批准,一般而言,对于廷推的结果,刘皇帝是不会驳斥的。
但有四处地方例外,是必需得到刘皇帝认可,由刘皇帝亲自委派,那边是京畿、河南、河北、河东四道,这一点,贯穿刘皇帝整个统治生涯,即便是在放权时期,也没有变过。
显然,不论大汉帝国的版图有多大,在刘皇帝心中,最为核心的统治地区,就在这于这四道,这是中心、中原、中国。
赵普清楚其中的道理,因而直接请示道。对此,刘皇帝略作思忖,道出一个人:“惠国公宋延握!以他对京畿道的熟悉程度以及威望,应当足以弹压当地,保证税改的顺利推进吧!”
赵普点了点头,拱手附和道:“惠公德高望重,足堪大任!只是,听闻惠国公此前身体不爽,不知能否承受京畿政事俗务的繁累!”
刘皇帝眉头稍微皱了下,偏头看着刘旸,支使道:“朕身体不便,你替朕去惠国公府拜访一下你姑父,慰问一番,看看他的身体状况,倘若没有大碍,就让他择日上任吧!”
“是!”
当初同意用潘佑任京畿道,本身就带着一定的偶然性,如今随着潘佑在阳翟搞出那么一出,刘皇帝又回到过去的节奏了,中原四道主官的选用,还需尽可能地考虑“自己人”,尤其是皇亲国戚。
而惠国公宋延握,显然是皇亲国戚中,威望与能力兼备,同时比较让刘皇帝放心的人。过去的三十多年,宋延握没有太过显赫醒目的功绩,但刘皇帝从来都是把他放在要害地方。
即便宋延握没法成行,其他备选的接任者,刘皇帝的选择大概率还是会从亲贵中选。当然,宋延握再任京畿道,基本已成定局。
甭管宋延握身体到底怎么样,刘皇帝都开口,太子又亲自登门去请了,哪里还有他拒绝的余地,说极端点,就是抬着棺材也得去颍昌,这一点觉悟,宋延握还是有的。
“赵卿退下,太子留下!”交待完此事,刘皇帝给赵普下了逐客令。
赵普闻言,如释重负,当然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很自然地起身,揖身一礼:“陛下保重,老臣告退!”
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了,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刘皇帝有气无力地开口问道:“你知道朕为什么会同意政事堂所请,将皇亲产业统一纳入到朝廷税制管理之下?”
面对这个带着点考校意味的问题,刘旸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分析道:“一者,舆情汹涌,上下都关注着此事,待时而动,如此足表爹一视同仁之心,也可稍加安抚因税改引发的怨望,保证改革继续有序推动......”
对刘旸的回答,刘皇帝澹澹地笑了笑,而后说道:“都是屁话!”
刘旸怎么也没想到,对自己的答桉,刘皇帝竟给出这样的评价,满脸的愕然。看着他,刘皇帝有些怅然地说道:“你们兄弟姐妹二十三人,算上皇孙,三十余人,若再加上宗室子弟,人数还要翻一倍。
大汉到如今,也只上下四代,朝廷给宗室的待遇,堪称丰厚,朝廷供养,每年所出钱粮,已然不菲。如今还算开国初期,国力强盛,朝廷有足够的钱粮底蕴供养,但五代,六代之后呢?
宗室的规模,只会逐渐壮大,成倍的增长,若维持如此待遇,那将来朝廷供养的代价,将会有多大,你可以自己测算一番!
朕这般做的用意,也很简单,朕不希望皇室子弟,最终成为寄居在大汉躯体上吸血的蛭虫!朕过去对子女的待遇已经足够优握,这是朕的爱护之心,这无可厚非,朕打下的江山,子孙享受福泽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如今,朕的想法变了,福荫可以给,但不是没有限度的。此前是朕的忽视,如今,必需有所改变,今后不只不会增加,相反,倘若对国家没有贡献,还要逐代削减,爵位也一样。大汉的爵禄体系,也需要统一,皇室也不例外!
此事,朕稍后会降诏颁布,你可以先做好准备!”
听刘皇帝这番解释,刘旸愣了许久,终是恭敬一礼:“陛下公心,臣敬佩万分!”
从国家的角度出发,刘皇帝这番考虑,可谓是良苦用心了,秉政多年的刘旸,自然深有感触。而倘若如刘皇帝之意,那么大汉的爵禄体系,也将进一步完善,至少明面上的公平进一步得到保证。
“至于刘曙嘴里叫嚣的天家威严问题,同样是屁话!”刘皇帝澹澹道:“只要皇权稳固,这些许纷扰,那诸多心思,又何足为道?”
“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了解!”刘皇帝继续说着:“根据皇城司的调查,楚国公府名下的土地,可有不少,都是近期才由某些人转让给他的。
朕这个蠢儿子,不知他心里究竟有没数,还是受那点田产利益所诱,甘愿被人利用,当这个出头鸟!”提及刘曙,刘皇帝露出点伤神的表情,感叹道:“割肉的滋味是痛苦的,割自己身上的肉,就更加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