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缓缓地停在楚国公府大门前,在喦脱的搀扶下,刘皇帝踩着一名内侍的背下得銮驾,落地之后即推开喦脱的搀扶,展现着老皇帝的倔强。
不过,随后喦脱递来的竹节,刘皇帝倒没拒绝,这是特制的拐杖,如今的刘皇帝,单独行走,已经离不开这东西了。
并没有用什么名贵的材料,只是一根普通的细毛竹,经过一定的打磨装饰,最显眼的,大概要属那几绺金灿灿节旄了。
白日无光,刘皇帝的两眼仿佛也少了几分光彩,抬头稍微瞥了眼那华贵府门设施,没有多话,拄着竹杖,一步一步地朝府内而去。
门房以及侍卫们见状,都紧张地话都说不出来,齐齐地跪倒在地,深埋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刘皇帝没有理会这些人,眼里也根本没有他们,只是一步步地,以一种孤单的姿态,走着自己的路,就仿佛沉浸在个人的世界中。
这是时隔数月,刘皇帝第一次出宫,现身于外人面前,第一个目的地便是楚国公刘曙府上,其中必有深意。而再度出现在人前的刘皇帝,看起来较过去明显憔悴不少,老态更加严重,伤得不只是筋骨,更严重的,恐怕是寿数……
得知老皇帝来自己府上了,刘曙是大吃一惊,很是意外,要知道,这还是刘皇帝第一次到他的楚公府来。但也正因来得突兀,毫无准备,昂刘曙难免紧张,生怕再让刘皇帝抓住什么痛脚。虽然刘曙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但也没贱到主动找骂的地步。
再者,他的禁足期还没满了,数月前那一脚,除了是对皇亲国戚土地税收的定论,也让刘曙再度受到了惩罚,停俸两年,同时禁足半年。
对刘曙来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三十岁的刘曙,因为各种过失错误,被罚禁足的时间加起来已经超过两年了,宗室之中,也就这么一人了。而当初听到处罚决定时,刘曙甚至大感意外,毕竟他都做好夺爵流放的准备了,哪能想到刘皇帝竟然如此宽容,这甚至让刘曙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负疚感。
顾不得多想,稍微拾掇了一下,刘曙匆匆前去迎驾,不过,刘皇帝不按套路,直接往公府后园去了。得悉之后,刘曙匆匆改道,径往后园,等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的赶到后园时,发现刘皇帝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皇孙刘文演逗弄蛐蛐……
夏日凉亭间,石桌边,刘皇帝两手抱怀地趴着,老脸上带着一抹慈祥,聚精会神地看着刘文演的操作,这幅带着点温馨感的画面,在刘曙眼中,显得那般地不真实。
蛐蛐尖锐的叫声,把刘曙拉回了神,放慢脚步走了上去,近前三五步时,立定躬身一礼:“臣参见陛下!”
闻声,刘皇帝瞥了刘曙一眼,只是一个平静的眼神,便让刘曙心跳加速,下意识地低下头。
此时的刘曙,穿着有些不着调,一身道袍,服色双鱼八卦,头顶偃月冠,打扮得挺整齐,就是不见一点道家的出尘之气。
“你这身打扮,意欲何为?”刘曙的怪异打扮,并没让刘皇帝有丝毫动容,只是澹澹然地发问。
闻问,刘曙躬身应道:“臣只是诵读黄庭,日夜为陛下祈福!”
听其言,刘皇帝眼皮子抬了抬,略带哂笑道:“你竟然会关心起朕的身体来了,真是奇事一桩啊!”
刘皇帝此言,似乎在怀疑诵经祈福的真实性。刘曙察之,却是有些着急,不由道:“臣大逆不道,致圣躬有失,愧悔难当,无敌自容,不求陛下原谅,只盼陛下能够早日康复,为此,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刘曙虽然浑,但其认真起来的时候,散发的气质与平日里是完全不同的。只是一瞬间的感触,但刘皇帝心中确信,这个逆子此番话,乃是发乎真心。
老脸上多了些表情,勉强算是表示善意的模样,朝着石桌前一指,轻声道:“坐!”
“谢陛下!”刘曙谢恩,扭头见着仍专注地逗趣着罐中蛐蛐的刘文演,不由得怒从中来:“孽畜,如此玩物丧志,岂能成大器!还不快退下,我稍后再找你算账!”
大概是有刘皇帝在旁的缘故,面对刘曙的呵斥,刘文演一点都不怕,毕竟适才连皇祖父都认真地看他玩蛐蛐。抬起脑袋,眼巴巴地望着刘皇帝,那无辜的小眼神,倒是充满了演技派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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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刘皇帝的回应让刘文演失望了,只见刘皇帝抚着刘文演的小脑袋,轻笑道:“你爹混账了二三十年,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说得不错,这小物什,确实是玩物,偶而娱情即可,切不可因此荒废了学业,磨灭了斗志!”
对于孙儿,刘皇帝自然不像对旁人那般严厉,但温和的话语,依旧让刘文演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呆了一会儿,刘文演咬着牙向刘皇帝拜道:“祖父大人教诲,孙儿铭记在心!”
说着,便在祖、父两人诧异的目光中,把那罐子往地上一掷,罐碎,蛐蛐出,刘文演反应奇快,把那只善斗的蛐蛐给踩死了……
见其这幅表现,刘皇帝终于动容了,好生打量了这个还不满九岁的孙儿,而刘文演也以一个倔强的表情迎接着刘皇帝的审视。
良久,刘皇帝指着刘文演,冲刘曙感叹道:“你这个儿子,将来的成就,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听到这个评价,刘曙不由喜上眉梢,这可比夸他自己还要让他高兴,当然,他很少受到表扬罢了,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快步上前,几乎是把着刘文演的脑袋让他跪下,嘴里训道:“还不谢谢祖父!”
在刘曙看来,刘皇帝如此评价,几乎就是给了刘文演一个前途,虽然有些玄乎,但如今刘皇帝的影响力就是这般大。在世神祇,可不是开玩笑的,只要一息尚存,旁人纵有再多的心思,也不敢炸毛。
小插曲过后,刘皇帝让刘文演退下,又屏退随侍众人,独留下刘曙。
父子二人独处,刘曙顿时亚历山大,也不敢坐了,让也不坐。刘皇帝一时不说话,只是盯着后园的静湖,格外出神,似乎魂都飞走了一般,更不会在意刘曙了。
而这样的体验,对于刘曙而言,别提有多煎熬了,终于,刘曙没能忍住,出声道:“陛下若罪臣,臣绝无怨言,请降诏吧!”
刘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还是有些作用,至少让刘皇帝回了神,玩味地看着脸上带着点释然的刘曙,轻声道:“你觉得,朕亲自过府,是来治你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