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8b2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霸鼎尊 > 5 第五回 狂明怪侣竞留连
    水一方自与罗公远一别,南下游玩,不觉已半个多月。一日至杭州,但见往来游人如织,金鼓喧天,笙歌鼎沸,好不热闹;斜阳江袖,招花扬柳,庐舍毗接,古道相连。西湖晶莹,沙明水净,一泓宛然,映日清光滴露,风光无限,弗愧江南名城。

    已入集市深处,不觉腹中饥饿,先祭五脏庙,于是登上一座酒楼,见众江湖豪客三巡已酣,传斛送盏,呼卢喝雉,桌上的珍馐佳酿阵阵浓香入鼻。但水一方没念过多少书,对江南名吃不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大吃海喝,当真难受,不过复仔细一想也好,自己身上已然羞涩,简单点吃完了再赖帐时也好说话,便只要了两只烘饼,一碟肉丁,一壶浅茶。

    水一方随手揽过一把椅子坐下,玩弄了一会儿筷子,又不安分地四下打量着周围的食客,不料身侧一桌三人中有一背阔三亭、腰大十围的黑脸膛汉子适巧与他交目,豹眼环瞪,喝道:“你看什么?”

    水一方本不愿惹事上身,只是天□□搬舌弄嘴,不由反唇道:“我怎么知道是个什么?”

    那汉子勃然作色道:“你说什么?”拾起桌角横放的单刀,打算过来,旁边一灰衣老者顺手一拉道:“算了,莫与那泼皮一般见识。”

    另一青衣大汉道:“就是,冯师兄,你这霹雳火爆的脾气若再改不了,师父他老人家便更不愿带你出行了,还是少惹事生非为妙。”那冯师兄怒气未平,又瞪了水一方一眼,水一方觉此人莽得有趣,索性再回敬一眼。冯姓汉子慑于灰衣老者之训,不便发作,只得强忍。

    那灰衣老者目如鹰隼,暗忖道:“这人行为怪异,说不定是个硬手,不若交个朋友,过会儿跟火云门的人谈事,他也可以算作帮手。”当下站起,找来一盏杯,斟满酒,端到水一方面前道:“这位小兄弟想来不是本地人?”

    水一方从咀嚼声中挤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发音:“嗯。”

    灰衣老者不由心下不悦,暗道:“此人怎么如此无礼,若然非是大有背景之人,断然不敢对我这般不恭。”又道:“阁下既初来乍到,就是老夫的贵客,这些粗茶淡饭实是不宜充饥,不若就由老夫坐东,到老夫桌上喝几杯,畅谈天下事以聊申万感,未知如何?”

    水一方瞄了一眼他桌上的菜,见又有鱼又有鸭,忙不迭地点头道:“甚好!甚好!”

    老者笑道:“小兄弟真是爽性之人。老夫陈世通,江湖人称‘拈星手’的便是,是杭州震南帮的二当家,这两位是在下的师侄冯正材、闵正鸣。还曾请教阁下的万儿?”

    水一方摇摇头道:“我什么也不是。我叫水一方。”

    陈世通一皱眉忖道:“这小子听了我的名号居然面不改色,便是外地人,只要在江南武林就都知我震南帮的威名。他究竟是装傻卖呆还是……”他怎知水一方不久前仍是一市井之徒,对当今天下武林局势毫不知悉。又问道:“水少侠,敢问阁下师承何派?”

    水一方不耐烦道:“你怎地这么烦人?”忽得站起身来。陈世通是习武之人,很自然的扎稳下盘,双手急推,准备迎招。谁知水一方却撇开他,大大咧咧的坐到他的桌上,撕下一条鸭腿吧嗒吧嗒吃起来。

    陈世通好不尴尬,示意闵正鸣。闵正鸣会意,借敬酒要试水一方武功,便端酒递来道:“水兄弟,适才我冯兄弟多有得罪,还请见宥。闵某敬你一杯。”

    水一方摆摆手道:“不客气,我不喝酒。”

    闵正鸣假意拉过水一方的手,道:“水兄弟太不给面子了吧?”说话时手掌已使上了七分内劲。闵正鸣武功得自震南帮帮主其传,绝非庸辈,谁知方触及对方手时却大叫一声,倒退好几岁。

    水一方忙将由罗公远改造过的饶力的兵器——火杵收回衣中。

    陈世通陡然动容,心道:“果然不出所料,此人的确是会家子,刚一出手便将鸣儿震退几步,着实了得,料来功夫也未必在我之下。”

    闵正鸣更是心惊,他的手微有烧灼之感,知对方内功远超自己,而且练的不知是什么邪门武功,唯有水一方自己知道:“我他妈哪有内功?”

    师叔侄三人单凭方才一举,竟未瞧出对方武功路数,心下皆犹疑不定。陈世同猛然想到一个姓水的大人物,忙问道:“不敢请教少侠,阁下跟水宗沛水大侠是何关系?”

    水一方随口胡诌道:”他是我儿子。这你都知道了?”他听“宗沛”二字,估计是个男的,至于大侠么,岁数少说也要超过三十方才可称,但水一方又不爱居下,故此胡言。

    陈世通见他如此玩世不恭,居然敢当众辱骂水宗沛,还称其为儿子,那定然并非其后人了。要知武林人士即便骗人,或有重大图谋而施以计策,也断然未有将自己父辈祖辈乱骂一通的,如若有,那便真是无耻鼠辈了。

    此时店门外忽地涌进五六人,水一方向外望望,知进来的是头目,门外早已被部下围满。最前一老者胡子乱蓬蓬的,面如灰铁,如村夫一般,但剑目滚动,怒芒四射,宛若利箭,衣着极其华丽,与其形貌太不相符,他厉叱道:“不相干的,全出去!”

    店里剩余食客大半都争抢着逃出去,肃杀之气,锵然若鸣,唯有两人未走,水一方回头看那两人,一个正值壮年,相面平平,既高且瘦,眼睛却大如铜铃,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在吃鸡,店里静到只有他吃鸡的“吧嗒”“吧嗒”声。

    另一人是个姑娘,约有二十三四岁,姿色平庸,却也白腻清雅,她并无笑容,可说是面无表情,手里舞弄着闪着油光的木筷。

    水一芳暗忖道:“我也吃饱了,趁现在赶快出去吧。”刚一起身,陈世通一把拉住他道:“兄弟莫怕,无甚大事。”他恐水一方催动内力如伤闵正鸣那般伤他,只用两个根手指,可单这两根手指已令水一方痛楚难当,却又不便溢于言表。

    那为首的老者坐了下来,身旁四人各分站其左右两侧,有三名男子,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那女子头戴束发宝冠,秋波如水,琼鼻玉齿,一望之下容貌婉约,风姿嫣然,实是不逊于谷幽怜,可谓倾城佳人,而身披锦衣丽裘,于柔绮温美之中更添华雅高仪之风,她也不笑,只是怒目直视那震南帮三人,者倒使她显得愈发迷人。

    水一方看了看另三个男子,长相嘛都不错,只是他们都不去怒视对手,而是不约而同地盯着那女同门看。

    陈世通举起酒杯道:“袁大侠,不远来此,定是疲劳,请了一杯去。权作洗尘。”

    那老者重重哼了一声,登时英姿勃发,眼中精芒大盛,颇为威严地说:“陈世通,爽快说话,我敬你毕生奇庄主英名赫赫,让你先出手,来吧。只要你胜过我任何一个徒弟,老夫都不会再提那仇了。”

    陈世通想如此大仇你岂会不提,但这话摆明是炫耀自己,瞧我不起,却又对袁冲的武功颇为忌惮,忙客气道:“袁老英雄教出的弟子,那还有得说,在下心服口服,无须动手,只是此事确非我等所为,你真是寻错仇家了。”

    “你胡说!”那女子朱唇开启,似银铃骤响,莺啼绕耳,“我师姐若非给你陈世通所杀,背后又岂会留下拈星掌印?”

    陈世通骇然道:“尊师姐是为拈星掌所杀?”

    女子怒道:“何须装腔作势?”

    陈世通叹了口气,肃然道:“姑娘,你真的误会了,在下承认拈星手为我独门绝技,天下确再无第二人使得。但这功夫在名家瞧来又何足一晒?更未见得高深到无人可仿。再者说,我陈世通也五十开外了,若真不枉‘世通’二字,又岂会在下手时留下印迹给你们当证据?依在下愚见,是有人恶意嫁祸老夫,令震南帮和火云门这江南最大两派起争执,以坐收渔人之利。”

    那女子怒气微敛,复又说道:“教我凭什么信你一面之词?”

    陈世通不由怨气迭生,道:“老夫哪里料到会有此事发生,又安能提前备好证据?”

    袁冲认为陈世通的话不无道理,便道:“陈二当家的,你若真没干这等事,也确需找个证据,否则你换作我,又如何信服?”

    陈世通忙道:“袁大侠深明事理,老夫感铭五内。”继而瞥了那少女一眼,似暗指你太不明事理,又道:“不若这般,列位随我去震南山庄,我掌门师兄自有说法。”

    袁冲的左首像是二徒弟的男子冷笑道:“阁下想把咱们引去,然后恃着贵庄人多恐吓我们?”

    店里太过恬静,水一方实在忍不住了,方才刚吃了一块辣鸡,酒壶又在陈世通手里,酥麻难当,只得咳了一声,“叭”一口浓痰吐到地上,那少女厌恶地将头偏到一旁。

    陈世通灵机一动,指着水一方对袁冲道:“此是老夫的小友水一方,武功不在鄙人之下,不若就由他讨教尊徒如何?”

    袁冲冷冷道:“他既非你震南帮之人,咱们也不必乱结梁子。”

    水一方站起身来便要往门外走,袁冲瞥见,喝道:“回来!想去哪儿?”

    水一方回头道:“我要走便走,你又不是皇帝,你管我呢?”

    袁冲怒道:“小子你要走连声招呼也不打,袁某人分明不入你眼,适才明明说让无事之人离开你却不走,现在你倒随意要走,岂非太没规矩?”

    水一方百无聊赖地道:“那你想怎样?”

    “就依陈世通,你胜得了我徒弟,我便去震南山庄,你随意挑一个吧。”

    水一方的目光转向那女子,□□道:“就这位大姐吧。嘿嘿,看样子,少爷赢定了。”

    另三名男子随即大怒,大徒邵明玉拨出长剑指向水一方道:“你使什么劳什子兵器,出招吧。”

    那女子忽地拔剑,抢在邵明玉前,娇叱道:“你敢羞辱我,接招。”

    水一方双目一沉,面色登时变得愠紫可怖,那女子竟吓得倒退二步,不敢来刺,水一方暗自庆幸,不由为自己学成罗公远这门瞪眼神功得意不已。他自罗公远口中得知灭门仇人叫卓绝,一直念念不忘,但苦于自己初涉江湖,阅历尚浅,根本无从查起,突然想到眼前几人乃久闯江湖之人,定有所见闻,忙道:“小子莽撞,得罪老前辈与姑娘,定请原谅,敢问老前辈,可曾听说过有个叫卓绝的人?”

    袁冲剑眉略皱,侧面凝思,道:“未曾听说。”

    水一方扫视了一圈道:“真没人知道?”他又拍拍脑袋道:“找到他就等于找到一张藏宝图,够吃十辈子的,那个……这会儿谁知道?”

    陈世通师叔侄三人,袁冲及女袁明丽,三大弟子邵明玉、栾明杰、南明初皆是一惊。陈世通暗忖道:“此人这话若是真的,在场之人如若知道又怎会相告?嗯,定然是了。”他见水一方如此古怪,料想此人必有重大背景和秘密,且看水一方江湖经验甚是不足,如若当众说出更多关于宝藏的秘密,想寻宝的好手必会源源而至。自己只是个二流武师身手,连袁冲弟子也未必有稳胜之算,因此更要避免言多有失,可此时他却不知该如何暗示水一方。

    水一方暗自吃惊,暗想道:“师傅说我的仇人是卓绝,依他的性情,那是断然不会假的,只是此人竟会籍籍无名,居然没人认得,要报血仇看来还是极为渺茫。”想及此处,不禁黯然神伤。

    袁明丽恼他方才狠状,扬剑刺来,水一方哪个只觉眼前白茫影晃,剑尖已指到脖颈,仅差几毫。陈世通见此,对袁明丽精短有刻的剑式大为赞誉,想亏方才未与其动手,但又见水一方毫无惧色,快剑及颈竟全不理会,如若不是未及躲闪的凡夫俗子,便是极强的高手了。

    袁明丽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一面虽恼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而却更加惊讶于他的镇定,道:“你干么不躲?”

    水一方受了罗公远四十九天的特别训练,虽然武功不济,但胆量却无独有偶,只是笑道:“你猜。”

    袁明丽见他如此青皮相,道:“你定然不认是自己躲闪不及,想必是你估计到我定会停吧?抑或你真能躲得过?”

    水一方摇摇头,玩世不恭的面孔陡然又变得神秘怪异,森然道:“这玩意儿刺不死我的。”

    袁明丽被他的样子和话吓了一跳,莫名其妙一阵毛骨悚然,饶是她随父亲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物,却也没似今日这般,对此人怀着一种自骨髓血液里发出的恐惧。

    那角落里吃鸡的欣长大眼的汉子忽然开口道:“小兄弟,你刚才讲的话可当真?”

    “真的,不信你刺我一下试试。”

    那汉子冷冷道:“不是那话,我是问你说过的宝藏一事。”

    水一方立即道:“哦,当然,我从不撒谎的。”

    那汉子又道:“是否找到卓绝这个人,就可以找到宝藏了?”

    水一方点点头道:“理论上是这样。你到底知不知道?”

    那汉子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道:“那卓绝料来武功绝高吧?”

    水一方又摇头道:“真对不起,我不知他的年龄,连是男是女是人是狗都不知道,卓绝这名字更是不知是真是假。”

    那汉子有些怒色,皱眉道:“那你却又如何得知他有宝藏?”

    水一方笑道:“我却又为何要说于你知?”余音甫毕,那汉子手起掌落,“砰”地击到桌面上,桌面未见破裂分毫,桌腿却轰地一声四散开来,木屑纷飞。

    众人皆惊。袁冲对这隔山打牛的掌法也既惊且佩,未料杭州竟也有如是好手在此。

    那汉子傲然道:“这本事够不够资格?”

    水一方虽然惊讶,但凡是见过罗公远的人,只怕不会再对这世上任何事情感到诧异了,只是微笑道:“可惜,不够。”

    这话令众人更是一震。那汉子面色愠怒,而其侧清秀女子也禁不住往水一方处看去。

    那汉子冷然道:“我贝龙达方才这一手,阁下若能照样学个七成,就不必收回方才的话了。”

    袁冲和陈世通都是老江湖,听闻武林中有一少年怪杰贝龙达,独行天下,打败不少称雄一方的武师,与太行派新秀张谦并驾齐驱。他的武功源自长白侠隐鹿玄奇,至于鹿玄奇为何不将独门掌法传给子孙或弟子,而传给这个不相干的人,就无人知晓了。

    贝龙达见水一方凝神沉思不语,以为惧怕自己,又道:“既然不敢,赔个不是,也就罢了。”

    忽听那清秀女子冷笑道:“这位爷干什么跟你赔不是?他说的本也不错。”

    贝龙达大怒,“哦”一声反问道:“如此说来,你也能学在下方才玩一手喽?”

    女子不屑道:“区区小技,却有何难?”她一掌向桌面击去,桌面毫无裂痕,但桌腿却也未断开。众人茫然不解,贝龙达不禁喝道:“你耍我么?”

    忽然之间,贝龙达瞥到桌腿之下,地面居然略有凹起!他一凛之下,面色疾变,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不悚然动容,袁冲也暗自心惊道:“这女子不过二十三四岁,便就算自娘胎里开始练,也不过二十来年工夫,这一掌竟间接将地面砸凹,便是全力以桌腿击地也不能够有如此奇效,就连老夫也不能办到,她到底是何人?”

    贝龙达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女子银雀般笑道:“你这人好不知耻,见到高超的功夫竟诬为妖法,倘若不信,我再打几张桌子。”言罢向袁冲那边走去,袁冲手下四徒与门外众人齐齐拔剑相向,喝道:“休得无礼!”

    那女子悠然道:“我听人说袁冲诨号唤作火方公,那套源自少林的火云掌使得出神入化,怎样,你那火云掌也能照样打么?”

    袁冲拱手道:“姑娘神技,老夫自是没有这个本事。但姑娘若要插手我与震南帮的私怨,那老夫也不会跟姑娘客气。姑娘师承何派,可否相告?”

    那女子讪笑道:“本姑娘正欲自创一派呢,今儿个到杭州收徒弟来了。”他伶牙厉齿,一时间面色活泼,眉目中灵光波动,晶莹可辩,比适才面无表情时真判若两人,容貌虽不及袁明丽,却也算不俗了。

    贝龙达阴恻恻地道:“你这是有心生事来着,那在下就来领教一下姑娘的神技。”

    说罢拉开架势就要打,水一方刚想离开,却又被这女子奇特的行为所吸引,复坐下观看。而袁明丽一双凤眼却瞧着水一方,又怕又恨,而那几个师兄见她如此神情,也怒视水一方。

    水一方回头看见三个男子烈火般的目光,笑道:“看什么?你们想死么?”虽然水一方自始至终未露一点武功,但他那怪到极处的行为与语言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就似“你们想死么”这等极为普通的恐吓自他嘴里说出又是别样一种味道,那师兄弟三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水一方诡毒的目光与他们接触,他们就立即撤回。

    袁冲与他们说:“贝龙达跟那女子的事和咱们无关,但你们的大师姐的仇,务须得报,我们这就动身,去震南山庄讨个说法。”

    袁明丽按捺不住,俯身轻声道:“爹,待到了震南山庄,咱们的人又显少了。”

    袁冲一抖短须,巍然道:“不妨,毕世奇不是陈世通,好歹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决不会恃众凌寡。我们师徒五个去便可,带太多的人反而缺乏诚意。”

    贝龙达那边与那女子打得不开开交,灵若游雾,重仿崩石,差池燕起,振迅鸿飞,贝龙达一直是凌厉攻势,而那女子却未被被击中一下,反而像是逗小孩似地随意闪避,并在密若针雨的拳气掌风中抽出空暇清晰有力地说道:“你之所以打得这般快,无非是怕我有空可趁,我一旦出拳必然中你。”手上越来越快,嘴上却半会儿未停,好似平常讲话一般。

    贝龙达见被她点破,脸上一红,愈发怒急,攻势更劲。女子的声音依旧极稳:“你道这种攻势之下,我就真抽不出空打你一拳么?”话音未落,贝龙达只觉面颊一阵刺痛,忙抡拳回户,身上却有四五处大穴同时有此感觉。女子退到一旁,冷笑道:“刚才我可以杀你六次。”

    贝龙达震惊莫名,他不料自己本已可与江湖一等武师并肩,竟会为一年轻女子所败,不由瞠目结舌,木立当地。

    水一方向那女子投去一笑,示谢解困之助,那女子笑吟吟道:“各位,小女子尚启雯,来杭州见见世面,不想今日遇到了列位英雄,幸何如之,方才我听袁老英雄与陈世通之间的梁子似有诸多可疑之处,想必这内里有些出入。不若就依陈前辈所言,众位前辈往震南山庄一趟,这样这位水兄一路也可以找寻他要找的人,况且毕帮主见识渊博,说不得知道些卓绝的情况也未可知。”

    水一方道:“我也想啊,可我一点儿钱都没有。”

    尚启雯笑道:“如蒙水兄不嫌,小女子包下水兄的衣食住行。”

    水一方乐道:“那太好了,虽然我不认得你,觉得多少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好意思,但我从不说假惺惺的客套话。”袁明丽对他有点儿改观了。而陈世通倒奇了,他本料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多半有阴谋,可这姓水的小子竟一口答应,更是深不可测了,别是这俩人本是一伙,串通起来演了场戏罢?”

    大约行了七八日,来到另一个去处。此是杭州城外一座小镇,遥街山野,岸沿林平,清光滴露,遍野桑竹滴翠,湖中渔歌相闻,正是“极阴阳晴晦之胜,恣览游萦曲之乐。”众人方入未久,许多百姓忽然惊慌起来,四处逃开,一彪轻骑挟风掠过,为首之人于马上促喝道:“让开,滚蛋!快滚蛋!”最奇的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官兵居然躲闪他们的马匹,态度诚惶诚恐。

    邵明玉为人忠厚,但嫉恶如仇,最是看不惯这种人,见一此市井的摊点被砸,小孩哇哇啼哭,老人被撞倒在地,而那些骑马者却扬长而去,并随手侮辱性地扔银两,手触剑柄便要拔出。

    陈世通眼疾,一把摁住他的腕部,邵明玉一阵酥麻,动弹不得,暗想:“这老儿先前尽说客套话,我还当真了,如此腕力,我怎是他的对手?”又岂知陈世通这一摁用了□□成力,为了保全面子,还是装得轻松自然,可声音也因此而发颤:“莫……莫惹事端。”

    邵明玉只道他害怕,适才的佩服之情尽去,便要反唇相机,袁冲却道:“不错,听你陈前辈的。”

    陡然间,那彪骑后面的马腿下屈,倒在地上,马上人也纷纷堕落,有几个会家子功夫不弱,自鞍上双腿夹紧,一跃而起,这才没有摔着。袁冲,贝达龙与陈世通乃此间高手,都不约而同地望那尚启雯,尚启雯不可置否。

    一个会家子道:“姑娘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打坏马匹?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尚启雯讪笑道:“你亲眼看见是我打的么?”

    那会家子阴沉地道:“在下虽武艺粗浅,却不敢违情悖理空口杜撰。”

    尚启雯昂然道:“你们想必是这一带权贵的宅下,纵有急事,也不可如此无视百姓的安危。”

    会家子道:“还轮不到外人管咱们的事,如今马匹伤了是不争的事实,你须赔偿。”

    尚启雯放眼四顾,见周围瞧热闹的民众个个面上都隐隐有痛快之意,想来是常被欺负,敢怒不敢言。便朗声道:“你们这种大户人家,自是不会在乎钱两,本姑娘也不手紧,这点儿钱还出得起。但你们要保证日后别再这般嚣张跋扈。”言罢一掌拍向一头石狮,劲峭凌厉,峻法雄秀,当即将狮头轰下大半块儿,而且整整齐齐,如似刀切,续道:“本姑娘适才已手下留情,倘若打的不是马,你们还能活么?”

    那会家子敢怒不敢言,方才这一手工夫,当真颇为了得,一时间瞠目杜口。袁冲暗忖道:“这女子功夫决不在老夫之下,但何必处处炫耀,她看似是老江湖,却又如何不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

    尚启雯指了指马匹,道:“钱刚才已赔给你啦。”受伤的马腿上有东西在熠熠发光,细看去,竟全是金叶子。

    陈世通心道:“这女子非但武功厉害,出手更是豪奢,看是不是大户人家女子,便是江洋大盗之裔了。瞧她也不做坏事,反倒专管闲事,究竟是何来头?”回望众人,都是满面疑困之色。

    水一方对尚启雯道:“姑娘好功夫。”

    尚启雯笑道:“这等本事算得了什么,当年的羡仙遥、慕风楚、独孤鸿傲、申屠无伤,哪个不是武林中的绝顶异才?纵是当今武林,高手又何胜枚举?小妹也只是个末流角色罢了。”

    袁冲道:“姑娘太过谦了,老夫这儿有句不中听的话:即便这些人该受此严惩,可咱们一行还有要事在身,实是不该招此麻烦。”

    尚启雯轻轻一哼道:“袁老前辈,小女子的恩师曾赞你嫉恶如仇,专好打抱不平,再烫手的事只要被你看见了,也要管上一管,可如今……哼,可如今我倒真瞧不出。”

    栾明杰怒道:“你敢辱我恩师!”袁冲一摆手道:“退下!”又奇道:“你师傅是谁?”

    尚启雯傲然道:“这恕我不能直言。他老人家是世外高人,当今武林没人识得他,袁前辈就不必深究了。”

    袁冲暗道:“照你这等说,你都有这般俊的功夫,那你师父还不把什么鹿玄奇、杜长空、水宗沛、陆云农、高红树、凌燕双绝都比下去了?”

    水一方想到罗公远,他又如何不是世外高人,然而却如风远去,旁人万难觅其踪,当真是憾事。念及此事,不由也浩叹连连。袁明丽见他总是眉头紧锁,唉声叹气,似有甚重大事情隐匿心头,便向他投去安慰的目光。栾明杰对小师妹很是暗恋,见她一个并无大碍的眼神,不由妒火大起,怒视水一方。水一方陡起眉毛,栾明杰立即将眼神挪开。他性情倔强不化,从不怕与任何人对眼,可就是一跟水一方这种目光相对,不知怎地心里总是蓦地一阵发慌。

    众人随陈世通来到一家上等客栈中歇了。及至半夜,水一方仍在灯下看书。此时门却开了,听脚步甚轻,不是男人,水一方也不回头,只淡淡道:”尚姑娘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尚启雯讶然一笑:“水少侠,你连头都没回,居然知道是我?”

    “如此轻盈的步子,还有一股香馥之气,自然是女子。”

    “我们一行中还有另一位袁姑娘,你却怎知是我?”

    “她虽泼辣,倒也不至于豪爽到进门前不打招呼。”

    “哦?”尚启雯丝毫也不动气,“如此说来,阁下是怪我太不礼貌了。是吧?”

    水一方展颜道:“那倒没什么,中土的礼节全是假的。”顿一顿又说:“只有骂人才是真的。”

    尚启雯咯咯笑道:“水少侠这么偾事嫉俗,想来是受过什么重大挫折了。”

    水一方一摆手,昂然道:“尚姑娘没什么大事的话,就请离开吧。”

    尚启雯似怒非怒,面上笑容依旧不改,道:“我夜里睡不着,想来找水少侠聊几句,不意水少侠居然这般介怀。水少侠……。”

    水一方不耐烦地打断道:“大姐,我不是少侠,我什么武功也不会,侠个球。”

    尚启雯见他说话粗鲁,却也不以为忤,道:“水少侠何至如此隐瞒?水宗沛大侠之子,焉能不会武?”

    双一方不悦道:“大婶,是哪路神仙告诉你我水宗沛的儿子?你们怎么都这么说?”

    “水大侠有独子,疼爱倍至,武功也是一脉单传,小妹虽讯息闭塞,这点儿常识却还知道。”

    水一方重重叹了口气道:“唉!实话跟你说罢──其实……“尚启雯眼波流动,道:“其实什么?“水一方道:“其实水宗沛是我儿子。大娘你一定搞错了。”尚启雯一听不禁莞尔,想这小子定然不是水宗沛之子了。

    水一方道:“尚姑娘请。”言罢暗中一拉缚在门角的干神蛛丝,门“倏”地打开,如鬼似魅。尚启雯是武学才女,乍惊之下亦不敢轻断门是否风吹开的,不禁惶然,转头向水一方道:“水少侠深藏若虚,水女子钦服得很哪。水少侠与那‘卓绝’是否是对头?”

    水一方急道:“你识得卓绝?”

    尚启雯歪头笑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水一方道:“好。我不认识他,他是男是女是人是猪我全不知晓。”

    “那你为何……”

    水一方一挥手打断道:“这个问题就和那贝龙达问的一样了,是以我拒绝回答。”

    尚启雯点头道:“那我不强人所难。”她刚要走,门却即刻合上。尚启雯极是骇然:这若是武功所为的话,即使高深之极,也一定会有掌风拳气先行带至,可凭她此刻已臻年轻一代一流高手的修为,竟尔一点儿感觉不到。方才第一次门自动关闭时若说是巧合,那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这般诠解了。

    水一方笑道:“你先别走,说说你所知道的事吧。你认识卓绝?”

    尚启雯柳眉展转,讪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认识他呀?”

    水一方感到受到了嘲弄,面色骤变,眼神更变得阴晦异常,邪恶之极。尚启雯纵使见过不少大世面,也不由心头有些惶惑不安,只得吱唔说道:“其实……白朗这人倒也不知道,但听我师父说过一个姓卓的人的故事。”

    水一方点头道:“说来听听罢。”他又一拉蛛丝,一张椅子无声无息移来,尚启雯惊魂未定,怔怔地坐下,定了定心神,道:“大约是十六年前了,那是玄宗年间,自西域来了一名胡人高手,他言要荡平中原武林,可却也真不是吹牛,一月之内决战三次,连败祁连名宿陆云农,‘双刃剑’江峦,以及当时早已封刀归隐的漠北孤侠巴放。”说到这儿她偶然瞥见水一方表情,简直比自己更无表情,看样子不是真没听说这些大人物,便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江湖各路好汉见此便纷纷接受他的挑战,即便没接到也向他下了战书,但却逐一落败,惨不堪言。当时的中原以‘武林四极’的艺业为最高,但羡仙遥生性淡泊,在庐山隐居不出,直至郁郁以没。慕风楚长匿神女峰,亦至无疾而终为休。‘无天狂盗’独孤鸿傲只认金银,专与朝廷作对,况且他性情阴骛,残民以逞,血流漂杵,即便赢了那胡人,中原武林也不会买他的帐。最后一位,‘血影神屠’申屠无伤,是四人中最年轻的一个,行迹飘乎不定,夭矫莫知其踪。于是那胡人便笑中土徒具武术圣地之名,竟然无人。便在此刻有人送给他战书,约他下午申时于日月山决战,那日月山在青海湖畔,地势高险,实对那胡人有利。而那胡人高手自力挫中原侠土后气势大盛,根本未掛放在心上,提刀便上了山。

    “当日未时他便及至山顶,怎知那里已有一人在等着。他身量高大,仪表堂堂,四十岁左右……”

    水一方本以为是罗公远,一听身高和岁数,便知定然不是师父了。

    “那胡人高手问,‘为何不召些中原人士,来瞧瞧热闹?’他想如若不这样,打败这人也无人知晓。‘那人却道:“因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能打败你,另外也教你知晓中原并非无人。’胡人大笑道:‘你好狂妄,我来中原两个月了,遇见的每个武者都很自大,却没一个似你这般,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么?你姓甚名谁?何门何派?快报上来!“那人冷然道:”我只是一无名俗子,没甚派别,我姓卓。”胡人叫道:“多说无益!姓卓的小子,上来受死罢!“言罢将腰间弯刀拔出,此是西域花刀,共分九层,每层都是由薄钢铸制,能如花瓣般张开,杀伤力极强,而且胡人刀上喂了毒草之精粹,更是狠辣到了极点。两人也不行礼,霎时已斗在一起。三十招方过,胡人只觉对方破绽大露,喜不自胜,方欲主攻,却觉眼前血红光闪,无暇辨清,对方的手已按在自己的喉结上。只听对方道:“我想杀你,三十招内便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那胡人既惊且佩,肃然敬起道:“在下狂妄无已,今日方见中华武术之厉害,实是羞惭无地。今日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卓大侠你如此身手,何以中原江湖中无人提及?”那人冷冷道:“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嘛?我是一无名俗子。……但我姓卓,这事怕是天下唯有你一个才知。’那胡人听得一头雾水,始终也未能解其意,便道:‘在下对卓大侠佩服得六体投地(他不懂成语,以为这样表达效果更强),在下即刻动身返回西域,再也不复履中土……不,我要更加勤练武功,他日定会再来比试!’姓卓男子冷笑道:”你要打败我,不就为了成就天下第一之名么?天下第一的称号就当真令你感到威风么?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为墟白骨来奠基立业。堂堂的男儿永远不会是天下第一,天下也根本没有什么第一!他又顿了顿道:‘比如你的授业恩师,就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倍。’胡人一惊,奇道:‘卓少侠与在下的恩师识得?’那姓卓男子摇首道:‘不,我并不知。但看你方才的刀路,隐隐有种名家气韵,招数极妙,只是你还未曾参悟得透。你师父究是何人?’胡人道:“非是在下不坦言相告,只是恩师不许在下说出,而且他是四海云游,偶尔经过大漠,见我骨质绝佳,便传了两招,继而离去,并未收我为徒。也只是在下感念在心,习练数十载仍觉其中深意未掘,实有极高妙处,故心中已然尊他为师。‘姓卓男子淡然长叹道:只两招便可终身受用,此人究是何人?唉!姓卓的小子,当真是狂得可以!嘿嘿……哈哈哈……’足尖一点,已飘身在数丈之外,如一根鹅羽。胡人看得瞠目结舌,以为自己遇到了仙人。”

    水一方点头表扬道:“这人不错。”

    尚启雯见他对自己讲的‘姓卓的小子’如此神技竟未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心下甚是诧异。

    水一方又道:“后来怎样?”

    尚启雯道:“那胡人败北后便灰溜溜地离开,江湖中人却没人知道他是被谁打败的。那姓卓的就再没出现过,好似昙花一现。”

    水一方忽抬头问:“比之你师父,那又如何?”

    尚启雯笑道:“这我倒不清楚,估计差不多吧?”

    “今晚承蒙相告,水某不胜感激。子时已过,姑娘请回去睡吧。”

    尚启雯推开门,门忽地闭合,似有鬼一般。尚启雯心有余悸,摇头叹道:“都说我是怪人,今日方知……他到底是什么人?”

    次日拂晓,日头未起,忽听刀器碰撞之声,音动四壁。众人自客栈二楼向下望去,见有大批官兵围了上来,大家皆不知何故。只见领头的人不似官家打扮,扳肋虬发,广头深目,手执一根镔铁盘龙棍,那官众校卫却向他低头哈腰道:“标下打探,点子就在这儿了。剩下的事便请丘大善家主持。

    那丘大管家喝道:“哪路朋友敢对我丁家公然挑畔?赶紧露个万儿是正经。”

    袁冲识得那人,转头讶然道:“此人河朔棍魔丘亦雄,他怎地作起人家管家了?想必他家主人更了得。”陈世通也听过丘亦雄名号,知此人练得一身横练,是外家功夫中的好手。

    冯正材不本爱出头,可其火爆脾气尤使他看不惯这等甘为人下的习武之人,又如此这般狂骄无纵颐指气使,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亮出单刀,跃下楼来,断喝道:“兀那汉子,你有种便莫仗着人多,咱单对单兵刃上见胜负。”

    丘亦雄冷冷一笑,轻蔑道:“好啊,请。”就使开那铁棍,棍身颇为沉重,却被他抖得像一条绳子,众人心下无一不动。

    陈世通低声斥道:“冯师侄别胡来,你哪是他对手?”

    尚启雯似刚睡醒,哈欠连连地伸了个懒腰走出来,道:“各位官爷,小女子一个做事一人当,休要牵涉他人。”

    丘亦雄侧目对昨日那会家子道:“给我看清楚,是她么?”那会家子连连点头道:“是,小人看得细着呢,错不了!”

    丘亦雄微微惊讶道:“那镇子里的石狮头是你拍下来的么?”

    尚启雯针锋相对道:“若尊驾认为自己的头比石狮还硬,本姑娘倒也不吝啬再拍一下。”

    丘亦雄一听,不禁勃然作色道:“好狂妄,好,我来会会你!”说罢一个纵身,蛇行鼠伏,偌大的身躯竟轻灵地跳跃至二楼,下面的军官无不大声喝彩,一方面的的确钦佩,但是更主要的还是讨好丁家的人。

    水一方见此,乐得瞧打架,从包里拿出一葫芦酒,拨下木塞,这是罗公远临行前所赠补酒,里面有气泡涌出,滋滋作响,把周围的人又吓了一跳,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起来,袁明丽怯怯地问道:“你喝的什么?”

    水一方不答话,自包里取出小盅,盛满给她,袁明丽凑到鼻前闻闻,尝了一小口,只觉又甜又辣,还有一股酸麻,继而倍感清爽。

    栾明杰忙道:“师妹别喝这鬼东西!这小子浑身都邪门得很,喝的也不是什好玩意。”

    袁明丽只“嗯”了一声,却还不停口,继续喝,水一方冲她微笑道:“好喝吗?”袁明丽点头,栾明杰怒极,要夺下她手中的小盅,袁明丽竟是不允,水一方笑道:“栾兄也想尝尝?”

    栾明杰道:“呸,谁要喝,别是你用蝎子毒蛊调的吧?”

    水一方笑了,那种笑完全是老人对孩子的无礼表现发出的笑,栾明杰以为他轻蔑自己,又要动手,但那边却打得不可开交,只得不理会此间之事。

    丘亦雄的脸肿得像块萝卜,他在拆了十几招间被尚启雯连赏了六个耳光。冯正材见此大声叫好,丝毫不认为被一女子帮忙是甚耻辱,尚启雯收手,轻轻飘到一边,笑容尽敛,冷颜道:“丘爷承让了,本姑娘今日就是有意得罪,让你知道仗势欺人终遭报应,你回去吧,不论你家主子是谁,姑娘决不怕,任何时候来找我报仇,都全力奉陪。”

    却只听得一声急喝:“那就承让了。”一条软鞭随风而来,劲道十足,疾点尚启雯胸腹大穴。尚启雯挥剑应付自如,但亦持小心:武林使鞭大多以硬为主,且多以金钢所铸,软鞭非内力深厚者极难控制方向和力度,但听这虎虎风声,便知对方身手不庸,抬头一瞧,见是一二十八九岁的青年,便问道:“阁下是……”

    那青年笑道:“恕在下消息不通,未知有英雄驾临敝镇,礼数不周,望请原谅。”

    尚启雯奇道:“阁下就是丁当家了?”

    那人道:“在下丁汉,当家倒不敢,家父丁耀竹是敝地有微名的小商,现下出去会友了,不知如何得罪姑娘,与我丁家过不去?”

    尚启雯傲然道:“什么小商?我早听过丁耀竹丁爷是江南第一富豪,丁爷的姐姐乃是当朝一品相国夫人,权倾朝野,丁爷本人也与京中各官员均有来往,生意遍及陆海,连独孤舞的山寨与雷氏汉帮都不敢打丁爷红货的主意,势力可谓大极,又何必过谦?”

    丁汉听此不由面呈得意之色,道:“不错,姑娘既对敝家的背景了解的如此清楚,想必后台也不弱吧?既然姑娘知道,又何苦与我丁家过不去?”

    尚启雯道:“你们有钱有势,就可以欺压良民么?”

    丁汉冷面道:“姑娘是外地人,对敝镇的事不了解也不必了解,何至诸多过问?姑娘莫要以为丁家只是财势威赫,依我爹的面子,再邀三五百位好汉,甚至少林衍允大师都能请得来,武功也不会输于你,总是你负惊人艺业,敝家却也不怕。”

    尚启雯怒道:“我生平最讨厌受人威胁恐吓,本想教训你那丘管家犬就离开杭州,岂料得你竟这般不识好歹,你若识相,现下叩头认错尚嫌不迟,否则……”

    水一方在楼上忽然喊道:“尚姑娘,你太过火了。”

    尚启雯抬头道:“过什么火?”

    水一方道:“有钱有势人家,甚至是皇宫中人,出门哪个不嚣张跋扈?这是人的天性,你能打他一个,打得了全天下么?再说丁家也只不过是踏坏了几家摊子,虽说有些侮辱性,却也赔了银两。这与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恶霸豪绅终究大是不同。尚姑娘似乎分不清打抱不平的和寻衅打架之间的区别。我不知你师傅是如何教你的,又或者他为什么能放心你涉足江湖。今日我便替他教了你,我们快走,我的事最重要。”

    尚启雯极是不悦,嗔道:“你还没我大,就教训我?”

    水一方哈哈一笑道:“你做得本来欠妥,我说两句又有何不可?”转而向丁汉道:“丁少爷,我想尚姑娘虽做得有些过了头,却也不须向你道歉,因为本来错在你们,对么?大家扯平各走各路,如何?”

    丁汉拱手道:“这位兄弟年纪不大说话倒真是公平,在下平日里作为的确也真有些仗势欺人,日后定当改正。”他这话不过是套话,自忖丁家从来怕过谁,但丁汉不爱惹麻烦。

    水一方一字一顿地说:“希望丁少爷不要骗我,一旦你仍旧如此,不论多远的地方,尽管有更重要的事,我还是会回来的。”

    虽然仅几句话,但他的目光和神情使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颤。丁汉自是不知他虚张声势,但见他如此恐吓,心想说不的是皇亲国戚或名门望族之后,还是少惹为妙,当即道:“岂敢,岂敢。”

    水一方将手里葫芦中的酒喝完,仍下了楼,众人以为他又要使出什么怪招,谁知葫芦落地并无稀奇,他回头对众人道:“还不走?”

    丁汉拱手道:“恭送各位英雄。”

    水一方回首道:“对了,丁少爷,可曾听说过卓绝这个人?”

    丁汉道:“卓绝?……未曾听说。”但见他神请不改面色坦然,决不似作伪。

    水一方笑道:“那回去问问令尊吧,说不定他知道,如果有了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务必请告知我。”

    丁汉再次作揖,众人方才离去。

    一路上袁明丽与众师兄说笑,贝龙达和陈世通一行心事忡忡,尚启雯秀眉微蹙,不作言语,水一方吹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哨,时不时又拿出点儿新鲜玩意儿,这两天的经历,纵使水一方身上掏出皇帝的人头,众人也见惯不怪了。

    大约行了十余日尚启雯一路惹是生非,却也做了不少好事,袁冲等只顾盯紧陈世通,贝龙达鬼鬼祟祟地总不知在想些什么,真正在游玩的惟有水一方。他虽在玩乐,却也向各行各业的人打听卓绝。而尚启雯等着他向自己道歉,可走了半个月仍没动静,索性不与他讲话。

    不久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江南茂林。待过了这片林子,再走六七里,就是震南山庄了。夜寒如水,树梢摇曳,疾风骤然,鸟语虫鸣,甚是恬然。邵明玉拾了些枯枝柴草,分作四堆,他们使徒五人一堆,贝龙达一堆,陈世通师叔侄一堆,剩下的一堆方欲给水一方和尚启雯,尚启雯赌气另抱了一堆,走得远远的,取出火褶和火石点火。

    黑脸大汉冯正才自称是猎户出身,说要给大家打些松鸡斑鸠来,可忙了半天什么也没打着,尚启雯冷笑一声,举了一支火把出去了,不到两盏茶的工夫,拖回一条狼来,狼身上并无血迹伤口,可见是给活活打死的。众人见了,都是暗生敬意。

    夜里风很大,火实在是很难点燃,水一方悄悄从怀里露出火杵的一角,“呼”地一声就把自己的火堆点燃了,越烧越旺,周围几人与水一方皆有些不和,也不便去借,胆子小的南明初以为是妖术,看都不敢看。陈世通和袁冲则认为是功力深厚的缘故,既然没听过功力能深到点火,那想必是深厚中的深厚了。

    袁明丽“啊”欠一声,三个师兄不约而同上去将外衣脱下给她披上,袁冲见女儿着凉,自己又不好开口,就向栾明杰使眼色,栾明杰虽小心眼,但在同门中最是精明乖巧,忙向水一方道:“哎,借你的火石用用。”

    水一方递给他火石,可他打了半天也打不出,微弱的火星遇风即熄。水一方鄙夷地笑道:“算了,我来吧”说着用手随便摆了摆,却迅捷无比地将火杵掩在手心,使众人从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见,这是极巧妙的障眼法,经他手这么一摆,自己面前的火就被一阵劲风刮向另一处,直到点燃袁冲那一堆,陈世通那堆,贝龙达那堆,又暗中一弹,将细若蚊足的干神蛛丝射出,在黑暗中任谁也看不见,又一点火,再用手一摆,那火在外人看来边向长了眼似的飞向尚启雯那一堆,尽管离的很远,但还是点上了。

    袁冲大是吃惊,道:“水兄弟这般武功……已臻神境,天下再无第二人了。”倘换作二十几天前,他定是决然不信,但近来屡见贝龙达、尚启雯等少年英才,尤其尚启雯货真价实的功夫令他不得不服,自是顺水推舟地相信水一方是天资神奇的少年奇侠了。袁明丽对他的害怕又提了一层,栾明杰尽管讨厌水一方,却也惧于他这一手。只有尚启雯不动声色地在烤狼肉,其实她的心里何尝不是震惊之极。水一方也不做声,兀自找出本罗公远著写的笑话书来读,时不时笑上两声,众人都对他的疯疯癫癫习以为常,早不以为怪了。

    尚启雯将烤得香喷喷的狼肉分给众人,单不给水一方,水一方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些每日在客栈里打包存下的烧饼和冻鸡,在火上热了一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啧啧作响,令尚启雯听得十分厌恶。

    袁明丽毕竟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半大孩子,缠着父亲道:“爹,您老人家讲个故事吧。”袁冲平日里给女儿讲的也都是些自己的事迹,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夸大,现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怎能讲得出口?袁明丽见爹爹不做声,又对师兄们说:“三位师兄,谁讲个故事解闷?”

    师兄弟三人争着要讲,谁也不让谁。一直沉默的贝龙达突然道:“争什么,你们只为讨好师妹,也未必真有什么奇事可讲,我来讲一个。”水一方虽然在看书,但耳朵只要一接触与卓绝有关的话,便会立即捕捉到。尚启雯虽在远处,耳力却极佳,也刻意去聆听。

    大家安静,侧耳凝听。

    贝龙达道:“这事儿也是我听些喝酒的朋友们讲的。是否属实却不得而知。大约是十六年前------”

    水一方一个激灵,暗道:“又是十六年前!这姓贝的和尚姑娘不会是演了一路双簧罢?”

    “那时在江南有个威远镖局——估计袁老英雄和陈老爷子年轻时应该听过罢?在南方一带叫听得很响,总镖头于冠松跟袁老英雄一样,是少林寺出身的外家高手,手下八名镖头皆为成名武师,徒弟中也不乏好手,门路宽,交际广,绿林中的朋友都很给面子,是以镖局走镖遭劫的时候极少。但有一日,一个古怪的女人来找于冠松,请求为她保一次镖,但条件是镖箱由她提供,更不说保得是什么。于总镖头为人审慎,怎能不问,那女人说愿付一千两黄金,先付五百两,完事后再付清。于总镖头想连走镖费都这般豪阔,那要托的东西更是极要无疑了,便行追问,那女人怒道:“你到底接不接?”于冠松道:“夫人言重了。本镖局素来不保来历不明之物,一旦这镖有问题,会令老夫无端结下不少仇家,最后也给镖局的名声抹灰。故而若是夫人坚持不吐露清楚,那还是另访高明吧。

    “那女人冷冷道:‘今次这趟镖你保也得保,不保也得保。’于冠松不觉怒道:‘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夫人若想挑场子,老夫也乐意奉陪。’那女人凄然笑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跟你打斗?但我别的本事没有,对□□还是略通一二的。方才我已将阴风散放出,你镖局上上下下都吸了这烟气,没有解药的话就只有两个月命。两个月时间够你来回一趟的罢?’于冠松是老江湖,面不改色道:‘你说下毒便下毒了?老夫可不信,再说阴风散这等奇毒是当世罕物,你又如何能有?’‘那女人笑道:“妾身贱名水绮,水痴阳正是家父。’”

    水一方止不住周身一震,但罗公远训他定力,已然极深,立即恢复常态,心中却大声呼喊:“四姑!原来你去了威远镖局……!可你究竟现在身在何处?水家只剩下我和你了……!”想到四姑不知因何离家出走,生死末卜,全家遭灭亡之祸,自己幼失怙恃,心中如受千虫啃啮,痛楚入髓。

    贝龙达续道:“于冠松大惊,他知水痴阳乃巫山慕风楚的二弟子,武功虽未学会其师的一成,但其医术已尽得真传,制出一代奇毒‘阴风散’,实不逊于天下第一的‘化蛊红’,故而人称‘药魁’。那女人又道:‘你若不信,按一下‘气海’试试。’于冠松度着一按,果觉疼痛难忍。那女人道:‘这毒只要不到期,你的功力就和平常一样,不会有什么影响。’于冠松无奈,垂首道:‘那你要我将镖送到哪里?’女人道:‘南下南海域(今广州),自有接应之人。送完后即刻回府来,拿你的五百两黄金和阴风散解药。我便在这儿等着。’”

    袁冲叹道:“这女人好厉害!”

    水一方忍着悲痛,仍然一脸淡笑,道:“若我判断正确,他保的是一个活人。”

    贝龙达道:“你如何知道?你听过?”

    水一方道:“只是胡猜,我想一个女人肯孤身犯险,就该只为最亲的人。”

    贝龙达道:“没料水兄弟的头脑也这般聪慧。不错,当天下午女人送来一个箱子,箱口有许多很细小洞,本不易为察觉,但于冠松观察细致,极是奇怪。女人催他尽快上路,他便带了本局大部分人手,共十八名镖师,五十余名弟子,四名车夫,动身出镖。路上于冠松总免不了去瞄两下箱子,可却未发现任何异常,莫说是个人,便是条蛇也应该动几下。于冠松好奇心盛,总想打开瞧瞧,又不由地想到了水绮的奇毒,强忍住了念头。不料当日就有不少探子骑马来回过往,可见盯上这箱子的黑道朋友有很多,当初镖局是最多接收过十五万两白银,却也没这么多人盯上。连以前和他称兄道北的寨子竟也老实不客气地盯上了这箱子,不肯给他面子。于冠松愈之觉得奇怪,以为这箱子里有甚罕物,终于等走到仙霞岭,在附近的一个客栈歇脚打尖时,一大群青衣单刀的精悍汉子,纵骑围了上来,为首是正是金雕谷的二当家柏权,于冠松见状忙拱手作揖道:‘柏兄,未知丛谷主他老哥近来可好?替弟兄我多多拜上。’柏权道:‘本来么,丛谷主年老多病,成日泡在药罐子里,可逢一听说您于老爷子要驾临敝地,马上精神抖擞起来,可谓不治自愈呀!’于冠松听了仍强作镇定,命大徒儿廖兵道:‘还愣着干什么哪?快去打四百两银子给绿林兄弟们买茶喝!’柏权面色一沉道:‘于老爷子,咱草莽道上的人粗,讲话亦不喜绕圈子,你这四百两银子还是留着打发丐帮的叫化子吧!识相的把镖箱放下走人!咱保证不伤你一卒一马!’于冠松惨然道:‘我威远镖局创局三十四年,祖祖辈辈都是信义为本。江湖中人提起威远二字,无不竖起大拇指叫声‘好’!你让我交镖不是好教天下人耻笑于我么?难道丛谷主他就一点儿也不念故人之情么?’柏权道:‘若非念及,也不跟你讲这诸多废话了。弟兄们上啊!’尚启雯忽道:“我听说于冠松练的少林寺金刚掌法,威力沉猛,这样的场面见得又多,应该不致落败吧?”

    水一方回头看她,她立时偏过头去不予理睬。

    贝龙达道:“柏权当然也只是个三流的把式,姓丛的谷主卧病之言也非假话,这还胜负难料。可是方才动手,又同时有三路人马前来劫镖,眼见便要有一场大斗。柏权忽地制止道:‘各位各位,大家都是刀口上混饭吃的同行,不必为了这东西伤了自家和气。不若商量一下,各家都分上一点。’那猛虎洞洞主石敬侠冷笑道:‘柏兄好大的笑话,东西还未到手,便要坐地分赃了?’于冠松也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道;‘各路好汉,箱子只有一口,你们看着办。我老于是没什么,你们自己可不好办哇。’柏权早料到他这一手,忙反击道:‘大家先莫争,料理了这群镖师是正事。’群盗一拥而上,就要动手。这时------那箱子忽然炸开,走出来一个人。”

    水一方插话道:“是卓绝么?”

    贝龙达道:“他并不报自家姓名,相貌么……面如冠玉,风度潇然。”

    水一方想贝龙达和尚启雯都给自己讲故事,若真是没有互相提前安排,却又都是这般描述,那必是指同一人。

    贝龙达又道:“众盗其时见状皆惊。唯有柏权大喊:‘快抓住他,莫让点子跑了!’那人不慌不忙,双□□错,一般真气送出,便将离他最近的五个汉子带倒,余力竟也不衰,又将一旁大树的叶子震落不少。”

    众人皆是骇然,又觉依贝龙达性格决不致吹嘘,但委实太过难以思议。连尚启雯亦有些变色,想这人的功夫,自己是万万也及不上的,说不定连师父也未必------袁明丽总以为自己的爹旧最厉害的,忙问道:“爹,这人功夫竟这么好,恐怕和你差不多了。”袁冲平日里私下吹得欢,现如今当众受用这么一句,真与讥讽挖苦无异,脸色倏地发紫,斥道:“胡扯什么!听便是了。”

    贝龙达续道:“这人长喝一声,如晴空打了一个霹雳:‘你们看着!’说罢一回手,作钩状猛地点地,一声巨响,烟尘滚滚,地面被他挖出两尺见宽,挺深的一个坑。”

    袁冲愈忙吃惊,暗道:“这手功夫已不是常人能及了------亦或这只是传说而已------”

    贝龙达道:“群盗见状,一下子作鸟兽散,纵使他无法打倒这几百人,可谁也不想先行去喂招。那人先着对于冠松道:‘阁下辛苦了,内子并未对你施毒,只是我们身处险境,只得以调虎离山计将独子送出。于镖头当立即改名换姓,否则,江湖道与朝廷恐怕都不会放过你。牵连之处,无以为偿。还请珍重。’话音甫落,已如一片枫叶,被风吹走了。”

    贝龙达扫视众人,又道:“那于老镖头,却不照他的话做。你们想想,一个人辛辛苦苦创了一辈子的事业,岂能说放手就放手?他连夜披星戴月赶回镖局,却发现镖局内的所有人,包括老幼妇孺都横尸当场,水绮亦在其中,已给乱刀砍得血肉模糊。朝廷的军队包围了这里,于老镖头一狠心,用刀子将自己的脸划了个稀巴烂,面目全非后才侥幸得以混了出去,自此也不知去向。”

    水一方心头大震,几近厥倒,他不料水绮最终亦难逃厄运,心潮起伏,思之神伤,刀绞般痛楚不已。心中恨恨地想:“这个姓卓的究竟跟四姑什么关系?难道他就是卓绝?”

    众人分别睡下,水一方从包里拿出个枕头,倒下便睡,但却无法入眠。尚启雯见了又好气又好笑,想这小子什么都打算好了,行李当真齐全。

    睡了一阵儿,水一方忽地嗅到一股怪味,耳朵里也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他略微张开了眼睛,仅露出一条缝,隐约见一条黑影正以极快速度飞跃于树木之间,迅捷似电,灵若妖魑,但却是四肢皆用,不能以猿猱形容,因为与猴子摇荡枝干的身法又完全不同,那样子隐隐更仿似一头大猫。水一方不再睬它,只要那家伙不妨碍自己。

    次日晨,众人已出树林,但见暗影幢幢,可望一堡兀立,浅堵皑皑,一望如雪。古树夹道,怪石峥嵘,晓日推波,蒲苇冉冉。遥眺云带缥缈,如置流苏垂幔间,那堡高耸巨檐,气象颇弘,以水乡人民喜爱的冷色青、蓝、灰为主调,比之北方大红大黄的建筑,多了几丝古朴和香沉,却也同时莫名其妙地另添了一番黜幽陡明的凄冷。门外两座兽塑,却非石狮而是凤凰,可见庄内主人与常人脾性喜好不同,虽无看起皇家气派,却有封尘名隐的风韵。山庄后面是田产,还有一个近两千亩的大柑桔园。震南山庄创立十五载,久久不衰,多做大手笔生意,弟子及帮众约一万四千多人,是江南最大的帮派,其势与横行四海的‘汉帮’难分轩轾。

    袁冲见对方人众极盛,自己只带了三个徒弟和一个女儿,心下自是不免忐忑惴惴。陈世通到了自己的地盘,掩不住得意之色,当下传令通报。

    众人进了客厅,周鼎汉玉,香屑布地,帘卷虾须,毯铺鱼獭。仆人们分别端上冻顶乌龙,水一方一口喝进去顿觉齿颊生津,脾胃沁芳,谁知这么好的茶在这儿居然只是漱口,见人家都吐出来了,他没东西可吐,只好又吐了一口痰。

    半晌,走出来两个人,二人个子相仿,衣着皆甚是华丽,锦袍重裘,金玉珠钻。领上的雪貂皮竟一丝杂色也没有,头帽上的黑色珍珠只有南洋才产得,价值极是不菲。连身边的侍女丫头都一个个翠凤明珰,环佩谬然,二人中的白发皤然者手里来回捏着两只黄澄澄的金胆,笑道:“小老儿毕世奇早已收到敞师飞鸽急书,在此恭迎各位大驾多时。袁老英雄驾临寒居,室如悬馨,贻笑方家,得睹尊颜,可慰平生。哦!还带来这么多新朋友给在下认识。我身边这位是江南第一富豪丁耀竹先生,列位想必也听说过。”

    打耀竹极是倨傲地向袁冲一点头,便不作声。尚启雯想你还不知道本姑娘曾大闹杭州,教训了你的乖儿子和管家。

    水一方却想:“你管这种档次的房舍叫寒居,那你这番话也可算是放屁了。”

    袁冲做揖道:“毕帮主客气了,袁某对比帮主也是心仪已久,一瓣心香,今日终于得见,果真气宇不凡。哦,来来,我为毕帮主引见我的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及犬女,还有几位新朋友。”他指着邵明玉等人道:“还不快叫师伯!”

    毕世奇见袁明丽风姿绰约,气度雍容,大为喜欢道:“袁侄女果是罕有的美人。”袁明丽向他问了安,表情也未有多大变化,她当然知道自己漂亮,对别人的称赞她认为是合情合理,也并不在意。

    袁冲双介绍贝龙达:“这位是贝龙达,贝兄弟是当今雄起的后辈楚才。”

    毕世奇看贝龙达的眼神有些古怪,只是点头道:“后生可畏呀。”

    袁冲续道:“这位是尚启雯姑娘,她一身武艺可谓俊极,老夫也自叹不如呵。”

    毕世奇见此女二十出头,又不具甚异相,顾盼之间亦未有湛然挥斥的气势,心中也不以为然,只觉袁冲未免太过夸大其辞。

    “这位水一方兄弟,”袁冲着重强调道,“那便更是让在下钦佩得五体投地……”焉料转身一瞧,水一方却不见了人影。

    毕世奇一捋长须道:“该不会是走丢了吧?以前皇宫里来过侍卫送圣上的赐物,曾小住过一段日子,也在老夫这儿迷了路。”其意一在表现自己的庄园大,房间多,比皇宫都难走,二也表现自己的面子广门路阔,跟皇帝老子交情非浅。

    蓦地此时一扇门打开了,水一方衔着一块糕走进来,手里拿着烧乳鸽和花雕。毕世奇道:“这们小兄适才哪里去了?”

    水一方嚼着,将话说得含糊不清:“我去厨房了?”

    毕世奇奇了:“你如何知道厨房的位置?”水一方刚待答话,尚启雯却没好气地道:“他呀,鼻子比狗都灵,你在死人坟里放粒馒头渣,他也能给掘出来。”也不知是在骂他还是有意替他解围。众人都大笑起来。毕世奇倒没什么,丁耀竹却很是不悦,暗想这些江湖儿女蛮气十足,口里什么脏话都有,在他丁家堡里,“死”字是绝对避讳的。

    毕世奇道:“各位远道而来,十分辛苦了,老夫略尽微忱,请到食厅,我即刻吩咐备饭。”

    袁冲面色一沉道:“先不忙,言归正传,毕庄主应当知晓袁某此行所为何事。”

    毕世奇有些窘迫,道:“这个------在下也有所耳闻,袁老英雄的爱徒惨遭不幸,闻说是中了‘拈星手’?”

    “不错。”袁冲说完后盯住陈世通。

    毕世奇道:“袁老英雄的心情老夫绝对理解。可您却并不了解我这位师弟,他尽管性情圆滑世故了一点儿,却也是心地善良,平生未杀过一个女子。下所谓------”

    水一方吃完了乳鸽却找不到地方扔,凑到二人面前插口道:“毕庄主,你们这儿有没有废物桶呀?”